第三十六章 高考

七月流火，一年一度的高考如期而至。

考试前一天，林岚还在医院处理完最后一个病人才回宿舍。

她没有像别的考生那样提前休息，或者做最后的复习。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将两支削好的铅笔，一块橡皮，和那支陆锦洲送给她的、己经灌满了蓝黑墨水的英雄牌钢笔，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上。

她看着那支钢笔，光滑的笔身上，映着灯下自己疲惫却坚定的脸。

她己经很久没有收到陆锦洲的信了，但她知道，他一定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替她加油。

这份沉默的支撑，是她此刻心中最安定的力量。

七月七日，高考的第一天。

县一中的考点外，人山人海。

穿着各色衣衫的家长们，顶着炎炎烈日，脸上写满了比考生还要紧张的期待。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希望和压力的味道。

林岚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蓝裤子，夹在人群中，神色平静，与周围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

第一天的语文和政治考试，对她来说，游刃有余。

尤其是政治，她凭借着对未来几十年国家政策走向的宏观认知，对那些论述题的解答，立意之高，角度之新，远非这个时代的学生可比。

第二天上午考的是数学，这是决定总分的关键一战。

林岚提前半小时就从宿舍出发，步行前往考点。就在她即将走到考点门口的一条小巷子里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歪歪扭扭地、以极快的速度，从她身后猛地冲了过来！

“小心！”林岚听到了路人的惊呼，但己经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自行车重重地撞在了她的身上！

林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整个人都向旁边摔了出去，重重地倒在地上。她随身携带的、装着文具和准考证的布包，也被甩飞出去，“啪”的一声，掉进了路边一个满是泥水的洼坑里！

那个撞人的年轻人只是回头骂了一句“不长眼啊”，便立刻加大力气，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林岚顾不上身上的剧痛，她挣扎着爬起来，第一时间冲向那个水坑，将己经湿透了的布包捞了上来。

她颤抖着手打开，里面的东西，己经一片狼藉。

更致命的是，她那张盖着红章的准考证，被泥水浸泡得模糊不清，照片上的脸都快看不清了！

周围的路人围了上来，议论纷纷。

“哎呀，这姑娘太倒霉了！这不马上就要考试了吗？”

“是啊，这准考证都成这样了，监考老师还能让她进去吗？”

“撞人的那个小流氓，跑得比兔子还快，真是作孽啊！”

林岚站在原地，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看着手里那张被毁掉的准考证和摔坏的钢笔，一股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愤怒、不甘、委屈……无数的情绪，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也仅仅是几秒钟。

她猛地闭上眼睛，平复下情绪，又倏然睁开。

再睁眼时，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己褪去。

她看了一眼手表，距离考试开始，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

没有时间去追究，没有时间去愤怒！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走进考场！

她迅速做出反应。

她跑到路边的自来水管下，小心翼翼地，用清水将准考证上的泥污冲洗干净。虽然纸张己经褶皱，字迹也有些模糊，但“林岚”两个字和考试编号，以及那张一寸照片，总算能勉强辨认。

然后，她从布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一个印着“青河县人民医院”红章、贴着她同样照片的硬壳小本子。

最后，她将摔坏的钢笔收好，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备用的两支中华牌铅笔。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迈开步子，向着考点大门，沉稳地走去。

“站住！”考点门口，负责检查准考证的一监考老师神情严肃拦住了她，“这位同志，你的准考证是怎么回事？都泡成这样了，信息都快看不清了！”

林岚没有慌乱，她将自己的工作证递了过去。

“老师您好，我是县人民医院的医生林岚。”她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这是我的工作证。我刚才来考试的路上非常不凑巧，被一个骑自行车的小流氓撞倒了，准考证不小心掉进了水坑里。”

她看着监考老师的眼睛，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我知道，准考证污损，按规定可能无法入场。但是，上面的照片、姓名、考号，都与我的身份信息完全一致。而且，现在距离开考只有不到十分钟了。老师，高考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可能是改变一生的机会。我苦读一年，不想因为一个人的恶行而毁掉所有的努力。恳请您，能体谅一下，通融一次。”

那位监考老师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衣服上还沾着泥点，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坚定坦荡的年轻姑娘，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确实能相互印证的两个证件。

最终，他挥了挥手：“进去吧。快点，马上要打铃了。”

“谢谢老师！”

林岚对着他深深一鞠躬，然后昂首挺胸走进了决定她命运的考场。

三天的高考，终于结束了。

林岚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感觉自己仿佛虚脱了一般。但她的心里，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自信。

半个月后，到了填报志愿的时候。

高建民和科室里的同事们，都热情地给她当起了“参谋”。

“林医生，以你的水平，报咱们省城的医科大学，那是十拿九稳的！离家又近，咱们医院和那边也熟，以后好照应！”

“是啊是啊，别报太远了，人生地不熟的。”

林岚笑着听着大家的建议，却没有说话。

晚上，她一个人，在灯下，铺开了那张决定她未来五年、甚至是一生的志愿表。

她的脑海里，闪过后世自己那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也闪过了钱主任那句“我们市医院的大门，随时向你这样的人才敞开”。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十拿九稳”。

她要的，是攀登那座属于她自己的、最高的山峰。

她拿起笔，蘸满了墨水，在那张志愿表的“第一志愿第一专业”那一栏，一笔一划，沉稳而坚定地，写下了五个大字：

京华医科大学。

那是最顶尖的、如同圣殿一般的医学学府。

也是穿书前她的母校。

她只填了这一个志愿。

不成功，便成仁！

填完志愿，距离放榜，还有一个多月。

科里给了她假期，于是她坐上了前往青河纺织厂的中巴车。

此刻，在青河纺织厂的技术科里，陆锦洲主导的涡轮改造项目完成了最后一次堪称完美成功的负载测试！

巨大的轰鸣声，像是胜利的凯歌！

王厂长当场宣布，将为陆锦舟请功，并破格提拔他为技术科副科长！

人群欢呼起来。

他站在喧嚣的人群中，无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存在于他梦里的身影。

他瞪大眼睛，不顾朝他道贺的人，急匆匆朝外走去。

陆锦洲起先走得很快很急，看到那个人影时，他又慢下来，生怕靠近了，人又跑了。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岚看着他，那双总是深沉内敛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温柔的笑意。

她也笑意盈盈看向他。

“考完了？”他终于走到她面前，开口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嗯，考完了。”林岚点点头，也笑了。

“我……那些讲义，对你有用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般的期待。

“有用！太有用了！”林岚看着他，眼神无比真诚，“陆技术员，你都不知道，你那是雪中送炭。我……”

她想说谢谢，却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太浅，根本无法承载那份沉甸甸的情意。

“有用就好。”陆锦洲看着她，心中那份因为思念和担心而产生的空洞，在这一刻，被她真诚的认可，彻底填满了。

“我报了京华。”她仰起头，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轻声说。

“不意外，”陆锦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你这样的人，就该去那里。”

他从不怀疑她的实力。

林岚去看他，却见他无比认真地看着自己。

晚风吹拂，水波荡漾，整个世界仿佛都成了他们之间无声的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