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两难

这个消息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林岚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每一个词，都带着致命的诱惑。

高考，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名正言顺的根本之路。但这条路漫长、艰苦，充满了不确定性。

而这个研修班，更像是一条为她量身定做的通往成功的捷径。

它既能让她接触到这个时代最前沿的医学知识，又能首接解决她最根本的资格问题。

这是一个她几乎无法拒绝的诱惑。

她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

高建民看着她陷入沉默，以为她是在为这天大的喜讯而感到不知所措，便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林医生，你别犹豫。这机会太难得了。你想想，半年的时间，换一个能让你名正言顺行医的资格，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高考……那毕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风险太大了。”

他的话很有道理，也很有说服力。

林岚对他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高医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这件事太重大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林岚一个人回到宿舍里，在书桌前坐了好久。

她的面前是那盏她亲手制作的简陋的蓄电池台灯，她盯着看了好久。

选择捷径，意味着她可以更快地实现目标。

可是也意味着她的人生将再次被一个特批的、不那么名正言顺的身份所定义。

她将永远是那个靠着领导赏识而破格的林岚。

而选择高考，则意味着她要放弃眼前的一切，投入到一场胜负未卜的艰苦卓绝的战斗中去。

但一旦成功，她将获得的是一张无可辩驳的能让她在任何地方都理首气壮地昂首挺胸的大学文凭！

林岚，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在心中问自己。

是想要别人赐予的荣耀，还是想要自己亲手赢来的天下？

是想要快速地站在高处，还是想要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得更稳，更远，更问心无愧？！

她想起了远在工厂的陆锦洲。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他。

她不禁想，如果是陆锦洲，他会选择哪一条呢？

第二天林岚是晚班，白天她没有泡在宿舍，而是破天荒地又去了职工夜校。

她找到了老徐。

老徐还是不紧不慢半躺在藤椅上喝茶听评书。

“小林同志？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莫不是高考报名的事，遇到麻烦了？”老徐看到她，颇有些意外。

林岚将自己的困境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老徐听完，没有立刻回答。

只见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将搪瓷缸子放在桌上，抬起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明的眼睛，看着林岚。

“小林同志，我问你个问题。”

“您说。”

“别人给你的，是不是随时都能收回去？”

林岚心中一震。

老徐继续慢悠悠地说：“锦上添花的东西，看着再风光，也不如自己手里这碗能填饱肚子的糙米饭踏实。你是想当一辈子需要别人‘特批’看人脸色的顾问，还是想当一个手握钢印毕业证、走到哪里都理首气壮的‘林大夫’？”

她对着老徐，深深地鞠了一躬：“徐老师，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选了。”

……

下午，林岚走进了王院长的办公室。

“什么？！”王院长听完林岚的决定，震惊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林，你……你可想好了？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从来都是争取这个名额，他还是头一回碰上不要这个名额的。

“院长，我想好了。”林岚的语气平静而又充满力量，“非常感谢您对我的厚爱。但对我来说，参加高考，是我势在必行。”

她看着王院长，眼神无比真诚：“高考，能改变我的出身，我想先解决这个最根本的问题。我想堂堂正正地穿上这身白大褂，而不是永远需要别人的照顾和特批。”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请您和院里相信我，给我一年的时间。等我考上大学，系统地学习、拿到文凭之后，我一定会回来！到时候，我能为我们医院，为我们青河县的病人，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王院长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和对未来的璀璨规划，所有的震惊，都化作了深深的欣赏和感动！

“好，好！”他重重地点头，一拍桌子，“有志气！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你放心，你只管安心备考，医院，就是你的后盾！”

做出了这个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后，林岚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定。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决定告诉陆锦洲。

她将上回没寄出的信又从抽屉里拿出来，在信的背面，把这一切告诉他。

从研修班的诱惑，到自己的犹豫，再到最终的选择。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心里很踏实。因为我想起了你。我突然明白，最好的路，不是别人给的捷径，而是那条虽然漫长、崎岖，但能让我们都觉得心安理得的路。”

第二天一早下了晚班，她将这封信郑重地投进了邮筒。

做完这一切后，她感觉自己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她回到宿舍，休息片刻后，又拿出了那几本复习册，继续自己艰苦卓绝，却又充满了希望的备考之路。

陆锦洲那边。

这几天他心里不得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好。

因此只能愈发沉默地投入到自己涡轮改造项目中。

有天厂里派他去省城，他便去了，哪知碰到一个人。

说来也巧，这人是他儿时的发小，也是当年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就考上省城医科大学的天之骄子——周毅。

发小相见，周毅说什么都要请他喝点，陆锦洲心里一动，隐去林岚的姓名年龄，只用一个极具医学天赋，却因时代原因错过教育，如今想考大学的年轻同志代称她，并恳请周毅能不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帮忙整理一份针对社会考生报考医学专业的最关键的复习要点和资料。

“这有何难？”周毅笑笑，“以前你帮我不少，这事包在我身上。”

在林岚全身心投入学习的大半个月后，一个从青河纺织厂寄来的包裹送到了她的手上。

寄件人一栏，是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陆锦洲。

林岚的心没来由得一跳。

她抱着包裹回到宿舍，拆开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里面没有一本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印刷品。

而是一叠又一叠厚厚的、用钢笔手抄的复习讲义！

数学、物理、化学……每一科，都按照知识点，整理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

在每一个章节后面，都用红笔标注出了报考医科大学必考点和高频题型。

那内容的专业性和针对性，一看就出自内行之手！

她又翻了一遍，除了包裹上的名字，陆锦洲没留下一字一句。

只有那几叠厚厚的、凝聚了不知多少心血的手抄讲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