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各自的征途

她眼中的信任和鼓励，是那么的真诚，不带一丝杂质。

陆锦洲听着她的话，心中百感交集。

她的话，像一剂良药抚慰了他那份失落；又像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他的骄傲上。

她相信他。

她也在鼓励他去追赶。

他那颗因为看到她和高建民并肩而立而沉下去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的东西重新填满了。

“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因为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而显得有些低沉，“我会的。”

我会追上你的脚步，会走到你的身边，会站在那个能与你并肩、为你遮风挡雨的高度。

这是陆锦洲对她、也是对自己的誓言。

这次分别，空气中少了几分朋友间的轻松，多了一种踏上新征途前郑重道别的仪式感。

陆锦洲回到工厂后，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完成车间的技术革新任务，而是开始疯狂地吸收一切与外界有关的信息。

他一头扎进了厂里的资料室，翻阅所有能找到的报纸期刊，尤其是来自沿海开放城市的消息。

《人民日报》上每一篇关于“改革开放”、“经济特区”的社论，他都反复研读，试图从那些高屋建瓴的文字中嗅到属于时代变革的气息。

林岚说得对，他不该一首在这个工厂。

一场名为野心的风暴，正在他心中悄然汇聚！

而远在几十公里外县医院的林岚，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川崎病一事，让她在科室里立稳了脚跟。

李主任如今对她很是器重，任何疑难杂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拉着她一起会诊。

高建民则每天抱着各种病历和医学资料，像极了勤奋的学生一般跟在林岚身后虚心请教。

不过，他对医学的纯粹和执着，也让林岚颇为欣赏。

两人之间逐渐亲近不少。

只是这种亲近让科室里的一些年轻护士们看他们的眼神变得有些暧昧，时常会开一些善意的玩笑。

“林医生，高医生又来给你送开水啦！”

“林医生，你看看你俩，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每当这时，林岚都只是一笑置之，从不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只是同事间正常的相处。

反观高建民，则会红着脸，有些窘迫，却又在心里，因为这些玩笑而生出一丝丝窃喜和期待。

一个星期后，林岚收到了陆锦洲的第一封信。

信封是工厂里最常见的牛皮纸信封，字迹却和他的人一样，沉稳有力，笔锋内敛。

他告诉林岚自己最近研究的一项关于棉纺气流涡轮改造的技术项目，提到了其中的技术难点和可能的解决方案，言语间充满了自信和对未来的规划。

那股蓬勃的、积极向上的力量，几乎要透过纸背溢出来。

林岚看得非常认真，为自己战友的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

晚上，她给陆锦洲回了信。

她告诉他医院里的各种她觉得有意思的事，想着上回他见过高建民，也提到了高建民，她还告诉陆锦洲食堂的包子很好吃，下次陆锦洲如果来，她可以请他吃。

最后，她想了想，提笔写道：“我准备正式报考明年的执业医师资格考试，但似乎需要中专以上的学历证明，我正在想办法解决。不过你放心，办法总比困难多。你在厂里也要注意安全，期待你的技术革新能早日成功！”

收到回信的陆锦洲，翻来覆去将信看了三遍。看到林岚用轻松的语气提起上回那位高医生时，他因着收到信而愉悦起来的心情又不受控制地沉了一下。

比起令他心里莫名不舒服根源的高医生，他看到林岚为报考医师证一事而烦恼，那点不快很快就从他心里拂去了。

她遇到了困难，可是他却远在几十里之外，无能为力。

因为距离产生的无力感，和他心中想要为她遮风挡雨的渴望一同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想要改变现状的强大动力……

而林岚，也实实在在遇到了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个单凭“医术”无法解决的难题。

她拿着卫生局张副局长手写的推荐信，找到了医院负责医师资格考试报名的相关负责人。负责登记的是一个西十多岁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女干事。

她看了看林岚的介绍信，又看了看她档案里青河纺织厂的履历，推了推眼镜，公事公办地摇了摇头。

“不行啊林岚同志，虽然我们非常感谢你为医院做出的贡献。但是，规定就是规定。”

她指着墙上贴着的报考资格条例，一字一句地念道，“根据省卫生厅的文件精神，参加执业医师资格考试，必须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之一：一，国家承认的、正规全日制医学院校中专及以上学历毕业证书；二，在持有执业医师资格证的医师指导下，累计从事医疗临床工作满五年以上，并持有单位和指导医师共同出具的证明文件。”

她看着林岚，语气里没有刁难，只有陈述事实的冷漠：“林岚同志，很抱歉，这两个条件，你目前一个都不符合。”

林岚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预想过会有困难，显然之前太乐观了。

她后世的顶尖医术和博士学历，在这一刻，都抵不过一张薄薄的、八十年代的中专文凭。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