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 章 井底诡影

陈青山回到柳溪村时，天色己近黄昏。灰蒙蒙的天空压得很低，给这个本就死气沉沉的村庄更添了几分压抑。

他没有首接去找柱子或其他人，而是背着那个沉重的帆布包，径首走向村东头的老井。井台边己经没人了，只有几只乌鸦落在附近焦黑的枯树上，发出嘶哑难听的叫声。

他放下包，没有急着打水，而是绕着井台仔细地观察起来。井台是青石垒砌，边缘布满苔痕和深深的绳槽。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井口内壁，又蹲下身，仔细查看井台周围的泥地。泥地很硬，被无数脚印踩踏得光滑，但在靠近井壁根部的阴影里，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些异常——几处颜色格外深暗、仿佛永远干不透的湿痕！湿痕边缘模糊，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微微下陷，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却令人极其不舒服的……水腥混合着淤泥腐败的气息！

这气息……与他在后山焦坑边发现的那只诡异鞋子上沾染的湿泥气味，如出一辙！也与柳阿公院门槛内的湿脚印气味吻合！

陈青山的心沉了下去。他站起身，走到井口边，探头向下望去。

井很深，光线昏暗。浑浊发黄的井水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琥珀，倒映着井口上方一小块灰暗的天空。水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井底深处，除了他自己轻微的呼吸声，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嘀嗒……嘀嗒……”的水滴声？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极深的地底，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

陈青山皱紧眉头。这口井的水位虽然低，但并未干涸到有水滴从井壁渗落的地步。这声音……不对劲。

他目光死死盯着那浑浊的水面。井壁的青砖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滑腻的深绿色苔藓。就在他目光扫过水面靠近井壁的某个角落时，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极其黯淡的轮廓，一闪而过？

那轮廓像是一团纠缠的水草，又像是一缕漂浮的头发……颜色似乎比周围的水色更暗沉一些。当陈青山凝神再看时，水面依旧浑浊平静，仿佛刚才只是光影的错觉。

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却顺着井口幽幽地弥漫上来，缠绕上陈青山的脖颈。他猛地缩回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吵声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井台的死寂。

“我不回去！那井……那井里有东西盯着我！我不喝那水！”一个稚嫩却充满恐惧的声音尖叫道。

“胡说八道什么！哪有什么东西！快回家！”一个妇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陈青山循声望去，只见离井台不远的一棵枯树下，柱子家的婆娘正死命拽着一个七八岁、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男孩是柱子的小儿子，叫锁柱，此刻正拼命挣扎，小脸煞白，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死死盯着老井的方向，仿佛那里藏着吃人的妖怪。

“娘！真的有！我看见了！就在水里！黑乎乎的……像……像头发！还……还动了一下！”锁柱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不喝！死也不喝！”

“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柱子婆娘又急又怕，扬手就要打，但看着儿子那惊恐到扭曲的小脸，手又僵在了半空，脸上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陈青山心中一动，拄着拐杖走了过去。

“大嫂，孩子怎么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

柱子婆娘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瘸腿汉子，下意识地把儿子往身后拉了拉。

锁柱却像看到了救星，从母亲身后探出头，带着哭腔指着老井：“叔！那井里有怪物！黑乎乎的，在水底下！我打水的时候看见了！它……它还对我吐泡泡！”

“泡泡？”陈青山眼神一凝。

“嗯！”锁柱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惊恐，“就是……就是那种……黑色的泡泡！咕嘟咕嘟的……从底下冒上来，碰到水桶……桶就变得特别冷！像冰一样！”

黑色的泡泡？冰冷的触感？

陈青山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那只索命鞋鞋尖破洞渗出的粘稠黑液……想起柳阿公院里湿脚印的气息……想起后山焦坑里那诡异的掌蹼痕迹……还有刚才在井口感受到的那股阴寒和若有若无的“嘀嗒”声……

这一切碎片，似乎正在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线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大嫂，孩子没撒谎。”陈青山看向柱子婆娘，语气异常严肃，“这井水确实有问题。非常危险。暂时别让孩子靠近了。”

柱子婆娘看着陈青山凝重的脸色，又看看儿子那绝非作伪的恐惧，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柱子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步子从田埂上走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看到陈青山，他脸色微微一变，又看到妻儿的样子，眉头紧锁。

“柱子哥，”陈青山转向柱子，开门见山，指了指老井，“我需要知道，关于这口井，关于后山那个坑，还有……一只鞋的事情。”

听到“鞋”字，柱子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了锄头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什……什么鞋？我不知道！”柱子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慌乱，“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问这些干什么？”

陈青山锐利的目光如同钉子，牢牢钉在柱子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我叫陈青山，石湾林场的巡山员。”他沉声道，指了指后山方向，“那边的东西炸了，动静太大，场里让我来看看。至于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在后山那个焦坑边上，找到了一只很特别的鞋。湿的，沾着黑泥，鞋尖有个破洞，缝补过。”

随着陈青山的描述，柱子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他死死盯着陈青山，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惧！仿佛陈青山口中描述的，不是一只鞋，而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怖的梦魇！

“那……那鞋……在哪？”柱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陈青山紧盯着柱子，“告诉我，那是什么鞋？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这口井……孩子说里面有东西！”

“别问了！求你别问了！”柱子猛地爆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双手死死抱住头，蹲了下去，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落叶，“不能说……说出来……会死……都会死的……”

柱子婆娘看着丈夫崩溃的样子，又看看陈青山严肃的脸，再看看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老井，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猛地拉起还在抽泣的锁柱，头也不回地朝着家的方向跑去，仿佛逃离瘟疫。

井台边只剩下陈青山和蹲在地上、痛苦颤抖的柱子。

陈青山看着柱子濒临崩溃的样子，知道再逼问下去也无济于事。他沉默了片刻，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属小盒，在柱子面前晃了晃。

“东西在我这里。它很邪门。”陈青山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如果你不想它再害人，不想柳溪村重蹈覆辙，最好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柱子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金属盒，仿佛里面关着吃人的魔鬼。恐惧、挣扎、痛苦……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最终，对那东西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整个村庄可能再次陷入灾难的担忧，压倒了保守秘密的执念。

他嘴唇哆嗦着，极其艰难地、如同挤牙膏般，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是……是三叔的鞋……他……他被黑水潭……拖走了……只……只留下这只鞋……”

陈青山的瞳孔骤然收缩！黑水潭！果然是那个传说中的邪地！拖走？只留下鞋？

柱子的叙述断断续续，充满了语无伦次的恐惧和巨大的心理创伤。他讲了三叔如何不听劝阻去黑水潭挑水，如何被吓疯带着乌青手印回来，如何在暴雨夜走向深潭只留下一只鞋；讲了那只鞋如何诡异地在后山根被挖出，如何被柳阿公用骨针符纸钉住却依旧疯狂挣扎；讲了柳阿公因此惨死，脚踝上也出现了索命印；讲了二牛的尸体如何带着两个手印被拖回村口；讲了老族长如何带着他们埋下封着鞋子的瓦瓮；讲了柳阿婆如何牺牲自己阻挡尸变的“柳阿公”；讲了那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行尸如何围困村庄；讲了老族长最终如何引动地火，与黑水潭同归于尽……

桩桩件件，匪夷所思，如同最黑暗的噩梦。陈青山听得脊背发凉，握着拐杖的手心全是冷汗。当听到老族长最后时刻试图用童男女心尖血引动“九棺镇煞”时，他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难以遏制的怒火和寒意。

“那鞋……被埋了……又被挖出来……钉住了……又跑了……”柱子痛苦地抱着头，声音嘶哑，“它……它像活的一样！它……它又回来了！在阿公院里……我看见了……还有湿脚印！它跟着我！它就在村子里！它没走！它根本没走！”

柱子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气，弥漫开来。陈青山看着手中那个装着邪异鞋子的金属盒，感觉它仿佛有千斤重，而且……正在变得越来越冰冷！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阴冷气息，正透过层层包裹的油布和金属盒，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落水声，猛地从老井深处传来！声音不大，但在黄昏死寂的井台边，却异常清晰刺耳！

陈青山和柱子同时浑身一震，猛地转头看向井口！

浑浊的井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撞击在井壁上。

紧接着，在两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井水中心，毫无征兆地冒起了一连串气泡！

不是普通的气泡！那气泡粘稠、漆黑、如同墨汁滴入水中！每一个气泡破裂，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和阴寒气息！正是锁柱口中那“黑色的泡泡”！

“咕嘟……咕嘟……”

黑色的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在浑浊的水面中心翻滚、破裂，如同沸腾的沥青！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水腥和死亡气息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井口深处倒卷而出！吹得陈青山和柱子的衣襟猎猎作响，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嗬……”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悠长、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深处的叹息声，夹杂在气泡破裂的“咕嘟”声中，幽幽地从井底飘了上来！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冰冷和……饥饿！

“啊——！”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连滚爬爬地向后疯狂退去，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陈青山也脸色剧变！他猛地将那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金属盒塞回帆布包，死死按在身侧！他拄着拐杖，死死盯着井口那翻滚的黑色气泡，听着那若有若无的恐怖叹息，浑身肌肉绷紧到了极限！

井底的“东西”，被惊动了！被这只来自黑水潭的索命鞋的气息……彻底惊动了！

那深埋地底的恐怖，正顺着这口老井，向这个伤痕累累的村庄，伸出了它冰冷滑腻的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