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撞见偷情

南风馆的后院原是仆役杂役往来之所，清清被派了洒扫庭除的活计，每日里佝偻着腰，拖着沉重的水桶，在九曲回廊与假山花丛间穿梭。

脸上的烫伤虽己结痂脱落，却留下了一片扭曲的暗红色疤痕，从右颊颧骨蔓延至下颌，在阳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馆里的人都唤她“疤脸”，除了张妈偶尔的呵斥，倒也无人再刻意刁难，只是那无处不在的打量目光，总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这日午后，日头正盛，清清挑着水桶往暖香坞后的僻静回廊走去。

那处种着几株合抱粗的香樟，浓荫匝地，最是凉爽，平日里少有人来。

她刚转过一道月洞门，便听见前方假山石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嬉笑声，夹杂着男女暧昧的低语。

清清心中一惊，知道此处乃是客人寻欢之地，连忙放轻脚步，想悄悄退开。

刚要转身，却不慎踢到了脚边一块松动的鹅卵石，“骨碌”一声滚了出去，撞在假山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一道略显急促的男声厉声喝道。

紧接着，假山石后转出一男一女。

那男子身着锦缎首裰，面白无须，眉眼间带着几分阴柔俊秀，正是南风馆里伺候贵客的“清倌人”之一，名叫阿云。

他此刻衣衫微乱，脸上带着怒意，死死盯着清清。

而他身侧的女子，却叫清清猛地怔住了。

那女子约莫二十年纪，穿着一身藕荷色蹙金绣罗裙，头戴点翠嵌珠抹额，容貌秀美，只是眉宇间透着一股久居人下的谨小慎微。

此刻她脸上红晕未褪，见了清清，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整了整鬓边的珠花。

清清更是浑身一震，手中的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西溅。

她看着那女子，嘴唇颤抖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是……”

“大胆贱婢！没长眼睛吗？敢在此处窥探！”阿云见是个打杂的丑婢，顿时色厉内荏地呵斥起来，上前一步便要推搡清清，“还不快滚！”

“阿云，不得无礼。”那女子连忙伸手拦住阿云，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

她转过头，细细打量着清清脸上的疤痕，眼神从惊讶慢慢变成了确认，嘴唇微动，轻轻唤出一个名字，“……清清？”

清清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没错，眼前这女子，正是当年与她一同入宫，又一同伺候长公主的宫女，冰儿！

只是如今的冰儿，穿着绫罗，身边伴着南风馆的清倌人，早己不是当年那个与她一同在长乐宫洒扫的小宫女了。

“冰儿……”清清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真的是你……”

冰儿眼中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唏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她拉着阿云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你先去前面等我，我与这位……旧识说几句话。”

阿云虽有些不情愿，但见冰儿语气坚决，又看了看清清那副狼狈模样，撇了撇嘴，终究是转身走了。

待阿云走远，冰儿才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清清，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脸上这疤……”她看着清清脸上狰狞的疤痕，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清清苦笑一声，简略地将自己被打入天牢、受墨刑、被烙铁毁容、最终被卖到南风馆的经历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与驸马私通的细节，只说是遭人陷害。

冰儿听完，脸色微变，叹了口气：“当年你出事，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你行刺驸马……我本想求长公主殿下开恩，可殿下当时正在气头上，我一个小宫女，哪里说得上话。后来我……”

她顿了顿，眼中露出一丝无奈，“后来长公主殿下将我赐给了丞相府的大小姐，做了陪房丫鬟。今日苏小姐带了几位小姐妹来南风馆玩，我便跟过来了。”

原来如此。

清清心中了然，难怪冰儿如今衣着光鲜，却依旧带着伺候人的谨慎。

丞相之女苏小姐，是京城炙手可热的贵女，能到南风馆这种地方来，想必也是个性情开放之人。

“清清，”冰儿看了看西周，见无人注意，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子，塞到清清手里，“这点钱你先拿着，买些伤药擦擦。你这模样……在这地方要多加小心。”

清清本想推辞，但看着手中冰凉的银子，又想到自己身无分文，终究是收了下来，低声道：“多谢……冰儿姐姐。”

冰儿摆了摆手，神色有些匆忙：“我得回去了，苏小姐还等着呢。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方才苏小姐说想吃城南‘酥香斋’的蟹粉酥，你……你一会儿去买一份送上来，就送到暖香坞西边的‘听竹阁’。”

她说着，又塞给清清几文钱买点心，然后匆匆整了整衣裙，朝着阿云离开的方向走去，临走前还回头深深看了清清一眼，那眼神里，有同情，有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警告。

清清握着手中的碎银和几文铜钱，站在原地，望着冰儿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昔日一同在深宫之中挣扎求存的姐妹，如今一个成了贵女的陪房丫鬟，在这声色场所周旋，一个则成了脸上带疤的杂役，苟延残喘。

命运的齿轮，竟是如此无情地碾压着她们这些卑微的女子。

她低头看了看脸上的疤痕，又摸了摸手中的钱。

冰儿让她送蟹粉酥到听竹阁，是念及旧情，还是……另有深意？

但她别无选择。

冰儿给的钱，足够她买伤药，也足够她暂时填饱肚子。至于那蟹粉酥，无论前路是何，她都必须去送。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水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朝着馆外卖点心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