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风馆

脸上的烫伤在春杏粗劣的敷治下，结了一层丑陋的黑痂，周围的皮肉红肿溃烂，散发着隐隐的腐臭。

春杏用一块厚厚的脂粉膏涂在痂上，又拿深色的布条缠住清清的半张脸，对着人牙子刘屠户时，只说是“路上不小心被油星溅了，过些时日便好”，又塞了几文钱，连哄带骗地将清清推上了刘屠户的板车。

刘屠户是个精于算计的主，见清清虽身形单薄，手脚还算利落，又被春杏那番话哄得信了七八分，便草草点了钱，将她算作“粗使丫鬟”收了。

板车颠簸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清清蜷缩在角落，伤口的剧痛和心中的绝望让她几近麻木。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被推入了另一个未知的深渊。

行至半途，路过一处驿站歇脚，刘屠户见旁边无人，便想看看这“丫鬟”的底细。

他粗暴地扯下清清脸上的布条，那层掩盖的脂粉膏早己被脓血浸透，露出下方狰狞的黑痂，周围皮肤红肿发炎，一看便知是严重的烫伤，绝非什么“油星溅了”。

“妈的！”刘屠户看清那伤，又联想到那伤的形状隐约像是掩盖什么，猛地想起前阵子大赦天下，放出的那些脸上刺字的罪妇，多半是用烙铁毁了印记！

他被春杏骗了，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丫鬟，而是个刚从牢里出来的罪妇！

“好个黑心的婆娘！竟敢骗你刘爷爷！”刘屠户气得暴跳如雷，找不到春杏算账，便将一肚子邪火全撒在清清身上。

他抄起板车上的粗木棍，劈头盖脸地朝清清打去：“贱！敢骗你爷爷！看我不打死你这晦气东西！”

清清本就重伤未愈，哪里经得起这般毒打？她抱着头蜷缩在地，木棍落在背上、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骨头仿佛都要被打断。

“对不起，对不起……”

她求饶，道歉，发出嗬嗬的气音，鲜血从嘴角溢出，混合着脸上的脓水，模样凄惨至极。

刘屠户打了一阵，见她气息奄奄，怕真打死了赔本，才喘着粗气停下，将她像拖死狗一样拖到路边的水沟旁，骂骂咧咧地准备另寻买家，或是干脆扔了了事。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装饰雅致的青布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个精壮的小厮，车帘半掀，露出里面坐着的一个男子。

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着一袭月白长衫，腰束玉带，面如冠玉，眉若远黛，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偏偏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与疏离。

他手中把玩着一把白玉骨折扇，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的闹剧。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男子开口了，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刘屠户，何事如此动怒？”

刘屠户见是此人，顿时矮了半截，堆起笑脸道：“原来是楚公子……咳，这不遇上个不识相的贱婢，正教训教训她……”

被称作楚公子的男子目光落在水沟旁奄奄一息的清清身上，看到她脸上那片狰狞的烫伤，以及虽残破却依稀能辨的清秀轮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神情。

他轻摇折扇，淡淡道：“这等残花败柳，你留着何用？不如……送与我罢。”

刘屠户一怔，随即满脸堆笑：“楚公子说笑了，这等贱婢哪配伺候您……”

他话虽如此，却巴不得赶紧甩掉这个烫手山芋，更何况是这位楚公子开口。

他知道这位楚公子名叫楚南，在京城南边开着一家颇有名气的“南风馆”，行事莫测，背景深厚，绝非他能得罪的。

楚南不再多言，示意小厮上前。

小厮扔给刘屠户一锭银子，比他买清清的钱足足多了十倍。

刘屠户见状，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千恩万谢地揣了银子，赶着空车一溜烟跑了。

小厮上前，将清清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扔进了马车。

楚南看着她血肉模糊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用折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小姑娘，命倒是挺硬。”

清清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以及他眼中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何要救她，心中只有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马车再次启动，驶向京都的方向。

一路无话，首到马车停在一处极为雅致的别院门前。

朱漆大门，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虽不张扬，却透着一股雍容之气。

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南风馆”三个鎏金大字，笔法飘逸，隐隐透着风流之意。

楚南率先下了车，小厮将清清架下来。

清清这才发现，这别院占地极广，院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透着精致奢华，与她之前待过的任何地方都截然不同。

更让她惊讶的是，进进出出的仆役丫鬟虽多，但往来的“客人”，竟全是身着华服的女子，或雍容，或娇媚，脸上都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放纵。

“这里……是什么地方？”清清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嘶哑干涩。

楚南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容依旧慵懒：“这里么……”他顿了顿，缓缓道，“是那些深闺里的金枝玉叶，寻欢作乐的地方。”

清清猛地一震。

她虽出身贫寒，却也听闻过一些坊间传闻。

所谓“南风”，本指男风，但若说这是女子寻欢的地方……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这里的空气都带着一种奢靡而危险的气息。

楚南不再解释，对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妇人道：“张妈，带她去后院，安排个打杂的活计，找个地方让她住下。记住，看好了，别让她乱跑。”

“是，馆主。”张妈恭敬应下，上下打量了清清一番，眼中带着几分嫌弃，却还是上前，粗鲁地推了推她，“跟我来！”

清清回头望去，楚南己转身走进内院，月白的身影消失在重重花树之后，只留下那把白玉骨折扇在风中轻摇的影子。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一个地狱跳进了另一个地狱，还是……还是抓住了一线未知的生机。

脸上的烫伤依旧火辣辣地疼，而这名为“南风馆”的地方，那些穿梭其间的华贵女子，以及那位神秘莫测的馆主楚南，都像一团迷雾，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