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 章 风起

桂花糕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带着温润的暖意。林婉儿那双清澈眼眸中的纯粹关切，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云亦冰封般的伪装下，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他“笨拙”地咀嚼着，目光依旧“茫然”，但识海深处，那沉寂的世界书印记确实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沉睡巨兽无意识的一次呼吸。

这波动稍纵即逝，却让云亦心念微动。婉儿…这个体弱的妹妹，似乎有些特殊？是她的气息，还是她纯粹的意念，引起了世界书这死物的反应？他暂时压下探究的念头，维持着痴傻的表象。

“大哥…喜欢吗？”林婉儿见他吃了，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仿佛能哄着哥哥吃东西，就是她最大的成就。

云亦只是迟缓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甜。”

这简单的反应，却让林婉儿眼中的光芒更亮了些，连带着咳嗽都似乎轻缓了一点。旁边的嬷嬷脸上也露出欣慰之色。

日子在看似平静的“养病”中悄然滑过。云亦每日的功课，除了在阳光下“发呆”，便是以微不可察的方式，极其缓慢地运转心炉法诀，引导着这个世界的“真气”修复自身。

这过程痛苦而漫长。庆余年世界的天地元气（真气）远不如神印世界精纯活跃，更像是一种惰性极强的、混杂着“浊气”的能量流。心炉每一次极其微弱的脉动，都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艰难掘进，强行剥离、提纯、炼化出一点点可用的能量，修复着这具受创严重、经脉淤塞的躯体。那深入骨髓的隐痛从未停止，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在体内游走，但他早己习惯了忍耐。

身体的掌控力在极其缓慢地恢复。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肌肉的细微颤动，能控制手指做出更精细（在旁人看来依旧笨拙）的动作。心炉核心那点白炽锋芒，虽然依旧微弱黯淡，却不再像最初那般随时可能熄灭，它顽强地燃烧着，成为支撑他在这陌生世界生存下去的唯一火种。

静心苑的午后，依旧宁静。云亦半躺在软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院角一株刚抽出嫩芽的垂柳。他的心神却完全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心炉之力，尝试着冲击一处淤塞的细微经脉节点。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谈话声，顺着微风从院墙外飘了进来。

“听说了吗？范府那个私生子…叫范闲的，进京了！”

“嘶…就是那个杀了程巨树的？胆子可真够大的！监察院门口啊！”

“可不是！听说监察院那位陈院长亲自把他带进去的…这架势，啧啧。”

“这范闲来京都，怕不是冲着咱们府上来的吧？毕竟他跟二小姐…”

“嘘！噤声！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小心你的舌头！”

范闲？监察院？私生子？杀程巨树？冲府上来？二小姐（婉儿）？

几个关键词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在云亦看似混沌的脑海中激起清晰的涟漪。他收集到的零碎信息在这一刻被迅速串联起来——一个身份特殊、胆大妄为、与林家（很可能是婉儿）有某种关联的年轻人，强势地闯入了京都这潭浑水。监察院…陈院长…这个机构听起来权势滔天，而且似乎对范闲态度暧昧。

“麻烦…旋涡。”云亦心中瞬间下了判断。这位“弟弟”林珙的焦躁似乎有了源头。这范闲的到来，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必将掀起波澜。而自己所在的宰相府，作为林婉儿的家，恐怕很难置身事外。

他依旧维持着呆滞的表情，只是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下方，坚硬的紫檀木表面，留下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针尖大小的白点。这是心炉之力对指尖锋芒的一次精微控制练习，也是他内心警觉的外在映射。

果然，没过两天，宰相府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不同寻常。下人们走路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窃窃私语更多了。云亦偶尔在花园“散步”（由两个强壮的仆人搀扶着，步履蹒跚）时，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

这天夜里，更深露重。

云亦并未沉睡。心炉的微弱运转需要他保持一种浅层的入定状态，对周围的感知反而比常人更加敏锐。他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匀而绵长，如同熟睡，心神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覆盖着整个静心苑。

突然！

一道极其轻微、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破风声，如同夜鸟掠过屋檐，极其短暂地出现在感知的边缘！若非云亦神念远超此界武者，又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几乎就要忽略过去！

那声音极其短暂，一闪即逝，仿佛只是错觉。

但云亦的心神瞬间绷紧！

刺客？探子？目标是谁？父亲林若甫？还是…因为范闲而来？

他依旧闭着眼睛，身体没有任何异动，如同沉睡的“痴儿”。但识海深处，心炉核心那点白炽锋芒却骤然亮起一丝微光！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探针，循着那破风声最后消失的方向，无声无息地蔓延出去！这是心炉赋予他的一种超越五感的精神感知能力，虽然受限于身体和世界法则，范围极小，精度也大打折扣，但在近距离内，足以捕捉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痕迹。

意念扫过静心苑的屋顶、围墙…没有发现任何潜伏的身影。对方的速度和隐匿功夫都属顶尖！

然而，就在云亦的意念即将收回的刹那——

嗡！

识海深处，那沉寂的世界树印记，毫无征兆地再次震动了一下！这一次，远比上次林婉儿靠近时清晰、强烈！一股冰冷、浩瀚、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混沌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与**压制**！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云亦心神剧震，差点维持不住伪装的呼吸节奏！他强行稳住心炉，压制住翻腾的气血。怎么回事？世界书为何突然如此激烈地反应？

就在世界书震动的同一时间，那股被其排斥和压制的源头，也清晰地被云亦捕捉到了！

不是实物！而是一种气息！

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与“异质感”的气息！这气息如同淡淡的雾气，萦绕在刚刚那破风声消失的方位附近，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规则”的残留！

“范闲？”一个名字瞬间跃入云亦的脑海！只有这个与婉儿有婚约、刚入京就搅动风云、身份神秘的私生子，才最有可能在这个时间点，以这种方式潜入宰相府！也只有他，才有可能身怀让世界书产生如此强烈排斥反应的“异物”！

云亦的心沉了下去。世界书对范闲（或者说他身上的“异物”）的排斥如此明显，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不仅仅意味着范闲本身是个巨大的麻烦源，更意味着，范闲身上那东西的层次，恐怕极高，甚至能引动世界书的“本能”反应！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那双眸子再无半分呆滞与茫然，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与锐利，如同深潭下的寒冰。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上划过，一道比月光更清冷的白痕一闪而逝。

“看来，想在这宰相府当个安静的‘傻子’，也不容易了。”他无声地低语，声音冷冽。

窗外，夜色更深，宰相府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幽深而莫测。一股无形的风暴，似乎正以林婉儿为中心，悄然汇聚。而刚刚离去的那个神秘访客的气息，以及世界书的激烈反应，都预示着这场风暴的强度，恐怕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云亦重新闭上眼，心炉的运转并未停止，反而在无形的压力下，催动得更加凝练、坚韧。一丝丝被强行提纯的、带着微弱白炽锋芒的“真气”，开始小心翼翼地在他受损的经脉中，开辟出新的通路。伪装依旧需要，但力量，才是应对一切未知旋涡的根本。

夜风穿过窗棂，带来一丝凉意。静心苑重归寂静，唯有心炉低沉的脉动，与世界书沉寂的冰冷印记，在无声地对抗着这暗流汹涌的京都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