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仇家的影子

陆宅一楼巨大的宴会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折射出亿万点璀璨光芒，映照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槟的气泡甜香、精致点心的烘焙气息以及各种顶级香水交融的馥郁味道，构成了一场上流社会专属的交响乐。这是陆氏集团与一个重要欧洲财团敲定千亿级战略合作的庆祝晚宴，政商名流云集。

海琉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修身西装，领口打得一丝不苟，很好地掩盖了喉部可能的变化。他站在喧嚣人群的边缘，背脊习惯性地微微弓着，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的苏打水，刻意营造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拘谨感。碎金般的眼瞳隐藏在金丝边平光眼镜之后，小心翼翼地、快速地扫视着全场。

他的“废物养子”人设在这种场合下如同量身定做的隐形衣。没人会过多关注一个据说“胆小怕事”、“上不了台面”的养子。这为他提供了绝佳的观察空间。

陆沉舟作为绝对的主角，在宴会厅的中心被层层叠叠的人围着。他依旧是那副掌控一切的模样，纯黑色的高定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刃，眉宇间带着惯有的、令人不敢逼视的矜贵与疏离。言谈间，他偶尔会微微颔首，但眼神锐利如鹰，每一个回应都精准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周围恭维奉承的赞美之词不绝于耳，他只是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人群，偶尔会准确地捕捉到海琉的位置。

“啧，不愧是陆氏的掌舵人。” 一个略显奉承的感叹声清晰地传入海琉耳中。声音不大，恰好在他身后的自助餐台附近。

海琉不动声色地用叉子拨弄着一小块甜点，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

“是啊，” 另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羡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妒意，“这块新能源市场的蛋糕，恐怕被他一人吞下了大半。听说林氏这次又晚了一步？啧啧，林振岳那张老脸怕是挂不住了。”

林氏。

这个姓氏像一颗冰凉的子弹，精准地击中海琉一首紧绷的神经。心脏猛地一缩，握住杯子的指尖下意识地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镜片后的眼神瞬间变得比最冷的寒冰还要锐利几分，但仅仅是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他迅速地低下头，假装被点心噎到，轻轻咳嗽了一声，恢复了那副怯懦茫然的样子。

他的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林氏集团。

海家在鼎盛时期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业务版图与海氏多有重叠。两家在多个领域明争暗斗多年，从尖端材料研发到远洋运输，竞争激烈程度业内皆知。十年前的灭门案后，林氏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短时间内趁势崛起，迅速蚕食了海氏大部分优质产业和资源……手法之精准、时机之巧合，一度曾让当年的调查人员疑窦丛生。然而，所有蛛丝马迹都指向了那场大火本身和随后的财务困境，仿佛一切只是残酷的市场洗牌。海琉这些年从未放弃追查，所有的线索碎片中，林氏集团的影子如同幽魂般时隐时现，带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现在，再次在陆家的地盘上、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听到他们的名字，如同一股寒流顺着脊柱窜升。

他状似无意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缝隙，望向声音来源方向。他看到两个中等身材、身着昂贵西装的中年男人正一边取食，一边低声交谈，脸上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世故。其中一人正用眼神示意着不远处。

海琉的视线顺着那个方向移去。

那是一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正是林振岳。他独自站在靠近连接花园的落地玻璃门附近，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与周围热闹的氛围不同，他显得异常安静。鬓角己有些花白，脸上的皱纹深刻，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有神，或者说，异常阴鸷。没有笑容，眼神沉静得像一口深井，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人群中央的陆沉舟身上。那眼神绝非欣赏或羡慕，更像是在冷静地评估着一件棘手的战利品，或者是……一条需要寻找机会撕咬的对手。

林振岳似乎并未融入周围的喧嚣，只是那么安静地站着，像一块投入沸水却依然寒冰刺骨的石头。他的存在本身就散发出一种令人不适的、充满算计的压迫感。陆氏和林氏的竞争显然己是公开的秘密，而这平静的注视下，暗藏着多少汹涌的波澜和不甘？

就在这时，一个侍者端着放满香槟的托盘，步履匆匆地经过林振岳身边。也许是脚步太快，又或者是地毯微有起伏，那侍者突然一个踉跄，身体猛地向前扑去！

“啊！” 侍者惊恐的低呼。

“哗啦——！”

“小心！”

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混乱的中心正是海琉所站的自助餐台区域！满满一盘高脚杯瞬间脱离托盘，宛如一场突然爆发的玻璃碎片之雨，带着晶莹的酒液和泡沫，朝着离餐台最近的海琉当头砸落！

这本是海琉可以轻易躲开的意外。

若是普通人，下意识地后退、闪避才是本能。

然而，就在碎片倾泻而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斜前方、靠近落地玻璃门处林振岳骤然投射过来的、充满审视和探究的目光！那目光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他这个角落！

不能躲！

绝对不能展现出任何超出“废物养子”预期的反应！

电光火石间，海琉的大脑做出了最迅捷也是最憋屈的判断——硬扛！展现怯懦慌乱！

“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叫喊（刻意控制着变声器的频率，确保是男性化的惊叫），身体反而向前扑了一下，像是完全吓傻了。冰冷的酒液和锋利的玻璃碎片瞬间劈头盖脸浇在他的头上、身上！昂贵的西装前襟立刻湿透，暗红一片（幸好香槟颜色淡）。尖锐的碎片擦过他的额角和手背，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

冰冷的酒液浸湿了头发和衬衫领口，粘腻的感觉很不舒服，更麻烦的是，水！大量的水！海水本是人鱼的温床，但此刻这冰冷的香槟淋头浇下，却激发了他身体深处被刻意压抑的人鱼本能——一种对水体变化的绝对感知，以及随之而来的、想要融入水中的自然冲动！

就在冰凉的液体接触皮肤、特别是额角伤口微微刺痛的一刹那，一种奇异的、难以控制的雀跃感几乎要从海琉的神经末梢跳跃起来。深蓝色的、对水的天然渴望在眼底最深处汹涌了一瞬，仿佛灵魂在歌唱。他的指尖甚至在香槟淋下的同一秒，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像是想要抓住水流，又像是即将舒展的鳍翼前兆。

“唔……” 海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微微晃了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试图摆脱那令他神经紧绷的冰冷粘腻感。

哗啦！

一脚踩空！

他背后就是那个巨大的、装饰着蓝白色马赛克瓷砖的室内恒温游泳池！

噗通！

水花高高溅起，在璀璨的灯光下如同碎裂的钻石！

冰冷的池水瞬间包裹了全身。

岸上响起一片惊呼和混乱的脚步声。林振岳依旧站在玻璃门边，看着落水的海琉，那双锐利而沧桑的眼睛，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难测，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