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考试风云

陆家庞大而复杂的家族体系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半天内传遍每个角落，尤其是关于那个被陆沉舟从灰烬里捡回来的“小废物”的事。

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完美的花园，里面正弥漫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却掩不住讥诮的嗡嗡声。几个打扮入时、保养得宜的陆家旁系女性围坐在一起，水晶指甲磕碰着骨瓷茶杯边缘，发出细碎又恼人的声响。

“听说了吗？海家那小子，这次期中测验，” 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拖长了调子，用勺子搅动着红茶杯里的方糖，眼神斜睨着通往侧厅的走廊，“又开了天窗。”

“何止开天窗？” 旁边卷发的女人捂着嘴轻笑，声音像带了钩子，“国文交了白卷，听王助理说，老师批改的时候气得差点厥过去！数学……喏，”她伸出两根涂着丹蔻的手指，夸张地晃了晃，“二十分！整整二十分呢！”

“二十分？那还算有进步吧？”有人假惺惺地接话。

“噗！”第三个年轻些的忍不住笑出声，“二十分没错，但满分一百五十分啊我的好姐姐！算下来连零头的零头都够不上！英文更是离谱，九分！选择题全选C也不至于这样吧？啧，真是烂泥……”

“烂泥扶不上墙！”第一个女人接口，语气刻薄得像刀锋，“顶着沉舟哥给请的名师，砸了这么多钱，养出个榆木疙瘩加文盲！就这，沉舟哥还……”

她们的交谈被侧厅传来的一阵响动打断。

走廊口，海琉背着那个对他来说过于空瘪的书包，低着头走了出来。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客厅里那些投射过来的、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瘦弱的肩膀微微塌着，像个缺乏生气的人偶。苍白的小脸在金丝眼镜的掩盖下，几乎没什么表情，唯有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揪紧了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子口袋边缘，透出一点“局促不安”。

客厅里的议论瞬间变成了更刻意的咳嗽和整理茶具的声响。

海琉脚步迟疑地走了过去，像一朵无声飘过的灰云，消失在通往内宅的走廊拐角。留下身后一片压抑的嗤笑声。

“瞧瞧那丧气样……”

“说他是海家的种？海博士当年也是享誉学界的人物，怎么就……”

“听说当年海家那场火，可能就是这小子命格太硬克……”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陆沉舟刚从海外分部回来，正靠在宽大的座椅上闭目养神，眉宇间凝着长途飞行和时差带来的倦意，深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扶手旁。

李管家悄无声息地走近，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厚重的实木桌面上。文件袋一角露出了几张印制粗糙的试卷。

“先生，学校的成绩单和评语……送过来了。”

陆沉舟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黑色的眸子起初还带着几分未完全散去的凌厉血丝，很快沉淀回平日的深潭。他瞥了一眼那文件袋，没什么情绪地伸出长指，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最上面那张惨不忍睹的英文试卷，红色醒目的分数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

9分。

他甚至没有去看卷面上零星几个打叉的选择题和一片空白的主观题区域。目光只是在那“9”上短暂停留了半秒。

下方是国文老师的评语打印稿，言辞激烈，痛心疾首：“……基础极差，学习态度敷衍！屡次批评无效！建议家长务必……”

陆沉舟的眼神扫过那行字，指尖随意点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那节奏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李管家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家族里的风言风语，少爷那惊人的“成绩”，他都清楚。先生此刻的沉默比暴怒更让人心头打鼓。

许久。

“有进步。”

男人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李管家猛地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沉舟将那几张轻飘飘的试卷丢回桌面，动作甚至称得上随意。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倦怠感似乎散去了一些。

“上次是多少？”他像是随口问道。

李管家脑中飞快回忆：“……先生，上次英文期中，是…8分。”

陆沉舟身体向后靠了靠，真皮座椅发出细微的承托声。他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一个重要的结论。目光透过敞开的书房门，似乎落在那条海琉刚刚经过的走廊上。

“嗯。”

他拿起桌上一支限量款的钛金钢笔，在掌心随意转了一下。

“琉少爷这次多考了一分。”声音不高，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进步很大。”

李管家的眼神有点发首。

陆沉舟的指节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定。

“湾流最新款定制游艇，月底该交付了吧？”他抬眼看向李管家，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明天的会议安排，“手续办妥后，给他停在那栋新别墅的私人码头。”

李管家感觉自己喉头干涩，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垂首：“……是，先生。”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出了书房。走廊里静悄悄的，那压抑的议论声早己散去。

陆沉舟的目光重新落回桌面那张刺眼的9分试卷上，指腹无意识地在那用红笔潦草写下的“海琉”二字上轻轻蹭过，墨迹晕开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污痕。他拿起一张集团基建项目的审批文件翻开，挡住了那份令人不快的成绩单。

深海一般的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沉稳规律的沙沙声。

海琉的卧室窗户正对着花园的一角。他站在窗边阴影里，金丝眼镜放在窗台上。

楼下那群聒噪女人的声音消失了。晚风带来花园里草木的气息。

卧室门没锁，外面走廊很安静。书房距离这边有一段距离，但他耳中的微型接收器捕捉到了那穿透墙壁的平稳声线——

“……进步很大。”

“湾流……定制游艇……停新别墅码头……”

海琉没动，视线落在远方城市天际线隐约闪烁的霓虹光晕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切割出一道暖金与一道深灰的分割线。那层薄薄的、惯常示人的脆弱外壳之下，一点极其幽深的冷光在他碎金色的瞳孔深处倏然掠过，快得如同暗夜深海下鱼群瞬息的鳞片反光。

一丝极淡的、烟尘般几不可闻的嗤声，溢出他的唇齿。

“啧。”

新别墅，新游艇？

考九分的奖励。

陆沉舟的脑子……怕是早些年打打杀杀坏掉了。

不过……

他伸手，拿起窗台上的金丝眼镜重新戴上，镜片精准地掩盖了眼底最后一丝冷锐。

那艘定制游艇。听说引擎改装空间很大，速度堪称“海上幽灵”。

深渊在加勒比的“新分部”，验收时似乎正好需要一个这样快捷隐秘的……交通工具。

手指在窗台上轻轻一点，指尖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