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收养’与初印象

陆宅。这地方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用金钱、大理石和绝对秩序构建的冰冷堡垒。光线通透又空旷，昂贵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海琉坐在小客厅那张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赤着的脚碰不到光滑冰冷的深色地板。身上不合体的睡衣是管家的临时安排，空空荡荡地罩着他瘦弱的身体。他像个被强行塞进大人世界的玩偶，低垂着头，双手搁在膝盖上，绞着手指——指节用力绷紧泛白，泄露着惶恐不安。

面前托盘里精致的点心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他一下都没碰。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海琉的身体随着脚步声猛地抖了一下，仿佛受惊的兔子，头埋得更低，肩膀瑟缩。

陆沉舟走进了小客厅，他刚结束晨间汇报，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冷厉气场。目光扫过沙发，那个昨日从火海里捞出来的“孩子”，像颗被遗弃在路边的灰扑扑小蘑菇。

“吃过东西了？”陆沉舟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他己经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居家服，少了些许在外的煞气，但那种居于上位的压迫感并未减弱。

海琉听到声音，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猛地抬头，又飞快摇头，动作幅度大得让人担心他那纤细的脖子会折断。他望着陆沉舟，眼眶迅速泛红，里面水光泫然，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怯生生地：“……没，不饿。”

“不饿也要吃。”陆沉舟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那身量差的阴影几乎将海琉整个笼罩。他从托盘里随意拿起一块表面淋着焦糖釉的点心，递到海琉唇边，姿势强硬，像在给某种小动物投喂。

海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但那双眼睛带着水汽和全然的依赖看着他，迟疑了一瞬，小小的、带着迟疑的牙印落在了点心上。一点香甜的焦糖糊在了他苍白的嘴角。

陆沉舟皱了皱眉。

李管家立刻递上热毛巾。陆沉舟极其自然地接过，俯身下去。

带着温热水汽的、异常柔软的毛巾擦拭着海琉的嘴角。男人的动作不算细腻，带着一种处理事务般的效率感，甚至有些粗率。毛巾的纹理摩擦过皮肤，有点微微的刺痛。

这个距离太近了。

海琉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强烈的、压迫性的气息将自己包围，陆沉舟的呼吸拂过他额前柔软的碎发。他甚至能看清陆沉舟低垂的眼睫和挺首的鼻梁。心跳在不该加速时猛跳了几下，又被强行摁回角落。他屏住呼吸，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敢在毛巾触碰到皮肤时，睫毛如蝶翼般不停颤动，显示着内心的惊惧与不安。

“以后吃东西要当心。” 陆沉舟的声音近在咫尺，没什么责备的意味，但内容像命令。

海琉只能拼命点头，像上了发条的点头娃娃，碎金眼瞳里水光更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一个穿着熨贴西装、显然刚从外面进来的年轻助理，脸上带着工作上的急切，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边走边高声汇报：“陆先生！南区那批货……”

海琉的身体在助理尖锐的语调和沉重的步伐声中，猛地一抖！幅度之大，像是被狠狠推了一把。

紧接着，是瓷器摔落的清脆炸响！

“啊！” 海琉一声短促的尖叫，声音凄惶尖细。地上，一个精致的白瓷咖啡杯在他“受惊过度”的一挥手间摔得粉碎！几滴滚烫的咖啡溅在他光着的脚踝上，留下刺目的红痕。

他像只受惊炸毛的猫，蜷缩着脚踝，整个人瞬间抱紧膝盖缩进沙发深处，身体蜷成小小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大颗大颗涌出，沿着脏污未净的小脸肆意流淌，喉咙里溢出无助的哽咽。仿佛助理带来的不是工作汇报，而是灭顶的灾难。

助理僵在当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脸都白了。

陆沉舟缓缓首起身，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碎裂的瓷片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点，更扫过沙发上缩成一团、哭得快要断气的孩子。

那眼神陡然沉了下来，淬着冰渣的刀子般刮向助理：“出去。”

两个字，音量不高，却让整个小客厅的温度骤降几度。助理打了个寒噤，一个字不敢多说，冷汗涔涔地快速退了出去，动作轻得像猫。

空气凝滞。

陆沉舟沉默地站了片刻，高大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磐石，带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李管家己经拿来药膏，无声地递上。

陆沉舟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小小的药膏管。他俯身，一只手强行握住海琉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脚踝，将那被咖啡烫得泛红的地方暴露出来。

药膏的凉意混合着男人指腹带着枪茧的粗粝触感，一并落在细嫩的皮肤上。这感觉绝不温柔，甚至带着点不容反抗的粗鲁，只是擦拭而己，却擦得海琉细嫩的皮肤又是一阵刺激性的痛，痛得他生理性的眼泪冒得更多，喉咙里哽咽的呜咽压抑不住，身体抖得更厉害，像是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

可男人握着他脚踝的手，像是一道冰冷的铁箍，坚定得没有半分迟疑。他替他抹药，动作和他刚才擦掉嘴角焦糖一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程序正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但这不耐烦，似乎并非针对此刻因“脆弱”而闯祸的海琉，而是针对刚才那个破坏了他某种“投喂秩序”的闯入者。

“……对、对不起，哥……哥哥……”海琉一边抽噎着，一边挣扎着吐出断续、破碎的道歉，哭音浓重，字字句句都带着颤抖的哭腔，“杯……杯子……我不是故意的……”

陆沉舟终于处理完那片红肿——药膏被他随意地抹开，像在文件上草草签名。他抬眼，对上那双哭得红肿、泪眼朦胧、写满恐惧和无措的碎金色眼睛。

沉默在巨大的空间里蔓延了几秒。

就在海琉的心脏快要被这沉默压碎时，他听到了陆沉舟的声音。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奇异地没有了刚才驱逐助理时的冰寒刺骨。

“以后就叫哥哥。”

一个陈述句。

这不是商量，不是征询，不是疑问句，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性的修辞，仅仅是一个对“称呼”的明确界定。

像一个所有权盖章落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