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记忆闪回

那张泛黄的生辰贺帖，像一根淬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我残存的意识深处。

为什么？

我送给姬瑶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我的遗物里？赵元又为何要来偷它？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段被我忽略的过往？

我的魂体，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谜团搅得天翻地覆。无数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怨恨、悲凉、困惑、还有那一丝丝无法掐灭的、名为“期望”的火苗，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精神风暴。

我感觉自己的魂体正在被这股风暴撕扯，变得稀薄，变得不稳定。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整个皇宫，不，是整个京城，都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地动！

大殿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烛台倒塌，器物碎裂，宫人们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响彻夜空。

这突如其来的天灾，成了压垮我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的魂体，在这剧烈的天地之威下，彻底失去了控制。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吸了进去，眼前的灵堂、宫殿、尖叫的人群，都开始扭曲、变形、拉长，最终化作了一片混沌的光影。

痛！

一种比死亡时更甚的、仿佛要将灵魂碾成粉末的剧痛，席卷了我的全部意识。

我不知道这过程持续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当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时，我发现，眼前的世界，变了。

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灵堂，不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

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黄沙，是震天的喊杀声，是兵器碰撞的刺耳锐响，是鲜血浸透大地的浓重腥气。

我正身处在一片惨烈无比的战场之上！

更让我震惊的是，我不再是那个轻飘飘的、无法触碰任何东西的魂体。我低头，看到了一双穿着染血战靴的脚，看到了身上那套熟悉的、属于青年将领的银色铠甲，我甚至能感觉到，手中那杆名为“破阵”的长枪，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不，不对。

我看着自己那双虽然布满伤痕、却依旧年轻而有力的手，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这不是我三十岁时、身为镇国大将军的手。

这是我二十岁时，刚刚在军中崭露头角、担任先锋大将时的手！

我……竟然坠入了自己的记忆之中！

“将军！将军！主帅军令！命我等死守青峰峡，不得出击！违令者，斩！”一名亲兵浑身是血地冲到我面前，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青峰峡……主帅军令……

这些尘封了十年的词汇，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起来了。

元熙二十年，北境大举南侵，我随父出征，担任先锋。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而主帅，正是我那用兵如神、却也铁面无私的父亲。

他的命令，是让我就地死守青ax峰峡，作为诱饵，吸引敌军主力，为主力大军包抄合围，争取时间。

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我麾下这五千裴家军的精锐，注定要成为这场大战胜利的祭品。

就在这时，另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从另一侧的山坡上滑了下来，他的胸口插着一支羽箭，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

“将……将军……”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着我的铠甲，“郡主……姬瑶郡主被困在东边的山谷里了！她……她的护卫队被冲散了……敌军的狼骑……狼骑正朝她去了！快……快去救她……”

说完，他的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姬瑶！

这个名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安全的后方吗？

我来不及细想，猛地抬头，望向东边的山谷。那里，果然升起了一股代表着皇室成员遭遇围困的、最高等级的狼烟！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边，是父亲“死守不出，违令者斩”的军令。

另一边，是被数倍于己的敌军围困、危在旦夕的她。

“将军！”身旁的副将也看到了狼烟，他急得满头大汗，“主帅的命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几乎是咆哮着，打断了他的话。

那一刻，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军法，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能让她死！

我绝对，不能让她死在我的面前！

“传我将令！”我猛地举起手中的“破阵”长枪，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命令，“全军转向！目标，东面山谷！随我……凿穿敌阵！救出郡主！”

“将军，三思啊！”

“违抗军令，是要满门抄斩的！”

“我们只有五千人！冲过去就是送死啊！”

身后，是亲兵们惊骇的劝阻声。

但我己经听不进去了。

我的眼中，只有那道在风中摇曳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狼烟。

“裴家军听令！”我调转马头，面向我那五千生死与共的兄弟，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我裴照，今日要做一次抗命的懦夫！你们，可愿随我，赴死一战？！”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愿随将军，赴死一战！”

“愿随将军，赴死一战！”

那一刻，我带领着我最忠诚的勇士，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北境蛮族那密不透风的阵型之中。

我杀红了眼，记不清自己斩落了多少敌人，只知道要往前，再往前。

我们终于凿穿了敌阵，浑身是血地冲到了那个小小的山谷。我看到了她，那个穿着一身劲装，脸上沾着血污，却依旧死死地握着一柄长剑，倔强地不肯倒下的少女。

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那双总是清冷的凤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光彩。

我们，救下了她。

然而，当我们筋疲力尽地杀出重围，回到青峰峡时，等待我们的，却是地狱。

因为我们擅离职守，主力的合围计划，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缺口。

敌军的王牌部队，从这个缺口，狠狠地捅进了我们的大营。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裴家军的玄色大旗，被敌人一刀砍断。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与我一同长大、一同喝酒吃肉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

那一战，裴家军，五千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而我，裴照，虽然救下了心爱的姑娘，却成了一个害死所有兄弟的、永远无法被饶恕的……罪人。

无尽的悔恨与痛苦，如同最黑暗的潮水，瞬间将我的灵魂吞噬。

眼前的战场，再次化作了扭曲的光影。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又回到了那座冰冷而死寂的功勋祠中。

天地，早己停止了晃动。

可我的魂体，却在这场十年前的记忆风暴中，被震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