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旧物遗踪

从丞相府那令人作呕的阴谋中挣脱出来后，我的魂体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狂怒与焦灼。赵怀安那张老谋深算的脸，和北境密使青铜面具下那双毒蛇般的眼睛，在我脑海中反复交替，让我不得安宁。

我必须警告姬瑶！

这个念头像一团烈火，灼烧着我。我发疯似的在皇宫中冲撞，试图引起任何一点活人的注意。我尝试着去掀动烛火，去拂动纱帘，甚至想用意念去推动一支笔。

但一切都是徒劳。

我的身体能穿过最厚重的宫墙，却无法对这个世界造成任何一丝一毫的改变。我只是一个看客，一个被隔绝在生死两界之外的、无能为力的囚徒。

巨大的挫败感几乎要将我残存的理智吞噬。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刻意压抑的脚步声，将我的注意力从自我折磨中拉了回来。

我循声望去，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那间停放着我尸身的紫宸宫偏殿。

此刻，己是深夜。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宫灯，鬼鬼祟祟地推开了偏殿的门，闪身而入。

是青鸢。

姬瑶最信任的贴身侍女，也是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心腹。

我记得她，一个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姑娘。

她来这里做什么？这么晚了，又是独自一人。

我的心中升起一丝警惕。

青鸢将殿门小心翼翼地掩上，然后快步走到我的尸身前。她并没有看我那张死不瞑目的脸，而是径首绕到木榻的另一侧，那里，堆放着我死时穿着的、被鲜血浸透的染血战甲，以及一些随身的物品。

她蹲下身，开始飞快地翻检我的遗物。

她的动作很急切，甚至有些粗鲁，完全不像是在整理，更像是在寻找什么特定的东西。她将我的佩囊整个倒空，里面的兵符、火折子、伤药……散落一地。她甚至不放过我那件破损的战甲，用手在每一个夹层、每一处缝隙里仔细摸索。

她在找什么？

我的魂体猛地绷紧。难道她也是赵怀安的人？是来销毁什么证据的？

我死死地盯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就在她将手伸向我贴身存放的一枚护身符时——那是我母亲在我出征前，亲手为我求来的——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了。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

是暗卫！姬瑶的影子部队！

青鸢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手中的护身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瘫坐在地，瑟瑟发抖。

“大胆婢女，竟敢私自翻检裴将军遗物！拿下！”为首的暗卫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两名暗卫一左一右，瞬间就将青鸢制住，反剪双手，压得她动弹不得。

“饶命……饶命啊……”青鸢吓得语无伦次，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奴婢……奴婢只是……只是想来替将军整理一下遗物，奴婢没有恶意的……”

这种苍白无力的辩解，连我这个鬼魂都骗不过去。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更加困惑。如果她是赵怀安的人，为何会如此轻易地被抓住？这手段也太拙劣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我所有的猜测都瞬间凝固。

“住手。”

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是姬瑶。

她缓步走进偏殿，依旧是一身素白的常服，脸色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最后，落在了被按倒在地的青鸢身上。

“陛下……陛下饶命！”青鸢一见到姬瑶，哭得更加厉害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了奴婢这一次！”

“放开她。”姬瑶淡淡地开口。

两名暗卫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松开了手。

“你，起来。”姬瑶看着青鸢，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青鸢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跪伏在姬瑶脚下，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以为，接下来将是雷霆之怒，是严刑逼供。以姬瑶的手段，撬开这个小丫头的嘴，易如反掌。

可姬瑶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魂体都为之震颤的话。

“今晚的事，朕没看见。你，也什么都没做。出去吧。”

什么？！

我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放了她？

那两名暗卫的眼中，也同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但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退后。

青鸢也像是被这个结果惊呆了，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错愕。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拼命地磕头：“谢陛下！谢陛下不杀之恩！奴婢告退！奴婢告退！”

说完，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偏殿，仿佛生怕姬瑶会反悔。

整个偏殿，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姬瑶，和我那具冰冷的尸体。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姬瑶她……难道看不出青鸢有问题吗？还是说，这其中另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我的思绪乱成一团麻。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刚才青鸢因为惊慌而挣扎时，她右手的衣袖被暗卫扯高了一截，露出了她纤细的手腕。

而在她的手腕内侧，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刺青。

那是一个小小的、盘绕起来的蛇形图案，蛇眼的位置，点着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这个刺青……

我的魂体猛地剧烈波动起来！

我见过这个刺青！

就在丞相府的书房里！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北境密使，在他端起茶杯的时候，我不经意间瞥见，他的手腕上，赫然有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盘蛇绕腕的刺青！

青鸢，和北境密使，是一伙的！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混沌。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和迷茫。

姬瑶，她最信任的贴身侍女，竟然是丞相与北境阴谋中的一枚棋子！

而她，刚刚，却故意放走了这枚棋子！

她究竟想干什么？她是真的被蒙蔽了双眼，还是……将计就计，另有图谋？

我看着眼前这个孤单而削瘦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