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假死疑云

迎宾殿的浴房内，水汽氤氲，时间仿佛在裴珏那声颤抖的“爹”中彻底凝固。

裴照的魂体，在与儿子目光相接的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那不再是隔着生死界限的遥望，而是一种真实的、被“看见”的震撼。二十年的孤寂与旁观，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珏儿……”他用尽全力，才从魂魄深处挤出这两个字。这声音虚无缥缈，却又清晰地回响在裴珏的脑海中。

裴珏浑身一震，浴桶中的热水仿佛瞬间变成了刺骨的冰水。他不是幻听！眼前这个半透明的、身穿父亲旧日铠甲的身影，真的是父亲的亡魂！

“父亲！”裴珏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地从浴桶中站起，赤裸着上身，水珠顺着他紧绷的肌肉线条滑落。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可手掌，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我……碰不到你……”裴珏的眼中，涌上了泪水。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少年将军，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傻孩子，我早己是魂体。”裴照的声音里充满了痛惜与爱怜，“能再见到你，能被你看见，为父己经……死而无憾了。”

父子二人，一个在生，一个在死，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贪婪地“看”着彼此。裴照将自己死后所见的一切，包括姬瑶的苦心、赵家的阴谋，用最简洁的方式，通过意念，传递给了裴珏。

裴珏的世界，在短短一刻钟内，被彻底重塑。他知道了母亲的隐忍与伟大，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真相，更知道了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背负着怎样的秘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内侍官恭敬的声音：“裴将军，陛下有旨，命您立刻前往御书房，有紧急军情相商。”

父子间的重逢被打断。裴珏迅速收敛情绪，擦干身体，换上锦袍。他知道，现在不是沉湎于悲伤的时候。

“父亲，您……”

“我与你同去。”裴照的魂体坚定地说道，“如今你能见我，我或许……能帮上更多的忙。”

当裴珏赶到御书房时，发现姬瑶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神情凝重。

“参见陛下。”

“平身。”姬瑶转身，她的目光在裴珏脸上一扫而过，似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些许不同，但并未多问。她首入主题，指着地图上西境的一处说道：“朕要你立刻带一队心腹，重返三年前你父亲‘全军覆没’的落马坡。”

裴珏心中一凛。落马坡，那是裴家军的伤心之地，也是他的梦魇。

“陛下，您的意思是……”

“朕怀疑，那场战役有诈。”姬瑶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周焕与其弟周奇的‘死而复生’，让朕意识到，我们所有人都可能被一场巨大的骗局蒙蔽了。朕要你，去那里，找到证据！”

“臣，遵旨！”裴珏没有丝毫犹豫。

三日后，西境，落马坡。

这里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焦土。三年的风霜，未能完全抹去当年那场大战的痕迹。残破的旗帜、锈蚀的兵器、散落的白骨，在夕阳的余晖下，构成了一幅悲凉而壮烈的画卷。

裴珏带着百名亲卫，站在这片他父亲陨落的土地上，心情沉重。

“父亲，您能感觉到什么吗？”裴珏在心中默念。

“怨气……很重。”裴照的魂体悬浮在半空，他的感知比活人敏锐千百倍，“但……不对劲。这里的怨气，太‘干净’了。不像是数万大军覆灭之地，倒像是……被人刻意布置的阵法，用来掩盖什么。”

在裴照的指引下，裴珏和他的手下开始对整个战场进行地毯式的勘察。他们很快便发现了异常。

“将军！您看这里！”一名亲卫在一处被烧毁的辎重营地里，挖出了一截尚未完全炭化的木桩。木桩上，有被利器反复劈砍的痕ulo，却异常规整，不像是战斗中留下的，倒像是为了伪造现场而刻意为之。

紧接着，更多的“证据”被发现。许多散落在战场上的士卒骸骨，关节处有被拆卸过的痕迹；一些所谓的血迹，在特殊的药水下，显现出并非人血的反应。

整个落马坡战场，就像一个巨大的、粗制滥造的舞台！

“他们在演戏！”裴珏握紧了拳头，胸中燃起熊熊怒火。

“去当年的主帅营帐位置。”裴照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如果有名册，一定藏在那里。”

众人立刻赶往落马坡中心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那里曾是裴照当年的帅帐所在，如今只剩下一片灰烬。

经过半个时辰的挖掘，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从一米多深的地下被挖了出来。

裴珏亲手打开铁盒。里面，是一本厚厚的名册。

正是当年裴家军西征的阵亡将士名录！

裴珏颤抖着手，翻开了名册。第一页，是他父亲的名字，以及那刺目的“阵亡”二字。他翻得很快，一页又一页，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刀子，剜在他的心上。

突然，裴照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停！翻回前一页！”

裴珏依言翻了回去。

“看‘王五’和‘李西’这两个名字。”

裴珏定睛看去。那两个名字，与其他名字一样，都是用工整的楷书写就，后面跟着籍贯和阵亡日期。

“有什么问题吗？”裴珏不解。

“笔迹。”裴照的声音无比凝重，“这两个字的笔锋、顿挫，与上下其他的名字，有极其细微的差别！写这两个字的人，与写其他名字的人，不是同一个！”

裴珏心中剧震，他立刻向后翻阅。在裴照的指引下，他很快便在这本数千人的阵亡名册上，找到了上百个笔迹有差异的名字！

这些名字，零散地分布在名册的各个角落，若非一页一页地仔细比对，根本不可能发现。

很显然，这份名册，在最初登记之后，被人动了手脚！有人事后，往里面添加了这些名字！

“篡改记录……”裴珏喃喃自语，一个惊人的推论在他脑中形成，“当年，有很大一部分人，根本没有死！他们和周焕兄弟一样，只是‘假死’，然后被从名册上抹去，藏了起来！”

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数万大军凭空消失？又是谁，在事后篡改了军机名册？

一个巨大的、笼罩了整个大周的阴谋，在此刻，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