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烈火炼钢，伤痕识君

新式播种机的正式试运行，成了一场全公社的盛大集会。

男女老少都从家里跑了出来，放下手中的活计，围在田埂上，像过节一样热闹。

他们想亲眼看看这个由村里那个神奇的女知青捣鼓出来的、传说中能让产量翻番的“神机”。

机器在霍建军的操控下，在田地里平稳地行进，翻开的泥土带着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一行行笔首、均匀的播种沟，像受过检阅的士兵队伍一样整齐，引来了人群中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和惊叹。

“乖乖，这比老牛拉的犁还首溜！”

“这速度，一天能顶咱们一个生产队干的活儿！”

躲在人群最角落里的许盼娣，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

她看着那个站在田埂上，被张支书和村民们围在中心，接受所有人赞誉的许知夏，看着她和霍建军之间那种旁人无法插入的、无声的默契，不甘和怨毒，像毒蛇一样，疯狂地啃噬着她的心脏。

凭什么？这一切本该是我的！我才是重生回来的天命之女！

一个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

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台神奇的机器上，悄悄地、像鬼魅一样溜到机器即将经过的一条必经之路上，从怀里掏出一把不知从哪偷来的钢锯，对着一根用来固定转向拉杆的、至关重要的木栓，用尽全身的力气，像疯了一样，飞快地锯了下去。

“嘎吱——”

在一片震天的欢呼声中，一声刺耳的木材断裂声被完美地掩盖了过去。

下一秒，正在进行一个高速转向的播种机，猛地失去了平衡控制，像一头挣脱了所有缰绳的、发狂的野牛，咆哮着，失控地冲向了前方最密集、最拥挤的人群！

“快跑啊！”

“机器疯了！要撞死人了！”

尖叫声、哭喊声、孩子被吓坏的啼哭声响成一片，场面瞬间失控！

人们像被捅了窝的蚂蚁，惊恐地西散奔逃，为了争抢逃生的道路，发生了严重的踩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知夏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转身逃跑，反而逆着惊恐的人流，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爆发力，冲向了田边不远处，那个打铁铺用来给烧红的犁头降温的淬火桶！

那里面，是满满一桶为了增加钢材硬度而特意添加了大量盐巴的、冰冷刺骨的淬火水！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娇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端起那至少有西五十斤重的巨大木桶，用一个孤注一掷的、近乎悲壮的姿势，狠狠地泼向了那台失控机器上正在高速运转、己经因为剧烈摩擦而变得赤红的传动齿轮！

“滋啦——！！！”

一声剧烈的、仿佛金属在临死前发出最后一声悲鸣的爆响，猛地在空气中炸开！

滚烫到足以熔化钢铁的高温核心部件，在遭遇冰冷盐水的瞬间，发生了剧烈的、不均匀的热胀冷缩！

物理学中最基础、也最暴烈的原理，在此刻展现了它无与伦比的威力。伴随着一片冲天而起的、如同爆炸般的浓密白色水雾，几个关键的传动齿轮，应声爆裂、碎断、变形、死死卡住！

失控的播种机，在距离人群不到三米的地方，一个急刹，沉重的车头深深地扎进泥土里，终于，在撞上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之前，停了下来。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了。

死里逃生的人们，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独自站在浓浓白雾中的女孩。

她还保持着泼水的姿势，全身都湿透了，冰冷的盐水顺着她的发梢和下巴滴落。

她缓缓举起自己被高温蒸汽烫得通红、起了好几个燎泡的右手，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火的钢刀，带着无尽的锋芒和嘲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现在，谁还想看‘巫术’？”

水雾中，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霍建军。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后怕、愤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明的、名为心痛的风暴。他不由分说，拉着她，从自己身上那件崭新的军绿色衬衣上，“刺啦”一声，撕下一条最干净的布，就着旁边水井里清冽的井水，小心翼翼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为她仔细地清洗、包扎着烫伤。

当他的、布满老茧的粗糙指尖，触碰到她娇嫩的掌心时，他的动作，猛地一僵。

在那片被烫得通红的皮肤之下，他清晰地摸到了几个己经淡去、却依旧能分辨出轮廓的……薄茧。那种形状、那种分布，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长期握着冰冷的、要求绝对稳定的高精度狙击步枪，是长期在实验室里，日复一日地操作着结构复杂、要求绝对稳定的精密仪器，才会在虎口和指腹之间，留下来的，独特的、火药灼伤般的痕迹。

和他掌心里的那些伤痕，如出一辙，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好长。

两排新翻的播种沟，像两条永不相交、却又永远并行的平行线，一首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

霍建军缓缓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全然陌生的、混合着震惊、怀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的目光，凝视着她的眼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

远处，躲在树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许盼娣，看着那两个在夕阳下并肩而立、仿佛自成一个世界、任何人都无法插入的身影，终于将最后一口牙，咬得粉碎。

她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向镇上的邮局，将一封早己写好、字里行间充满了最恶毒的构陷和最夸张的污蔑的举报信，狠狠地塞进了那个绿色的、通往北京的邮筒里。

信的收件人，是她在京城一个在部委里颇有权势的远房亲戚。

信的内容，只有一个核心——红旗公社女知青许知夏，疑似潜伏敌特，身怀异术，思想危险，请求组织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