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到寒冰乡

盛夏，毒辣的日头悬在中天，将整片山梁县都烤得发蔫。20岁的惠昕歌攥着牛皮纸包的报到证，坐在颠簸的班车上，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记忆里的惠昕歌，1972年出生在寒冰乡郑楼村，他太清楚这张宁水学院的学院文凭背后，是父母在六亩薄田里弯腰驼背的无数个日夜，是奶奶省吃俭用藏在枕头下的鸡蛋，是妹妹操持家务的牺牲。

班车在土路上剧烈摇晃，车窗外的蝉鸣震耳欲聋，远处终于隐约露出几间青灰色瓦房，房顶上歪歪扭扭插着的五星红旗，在热浪中倔强地舒展着边角，成了这片贫瘠土地上最鲜亮的颜色。

“乡中学到了！” 司机一脚急刹，车门吱呀打开。惠昕歌跳下车，一股裹挟着尘土的热浪扑面而来。眼前的土质操场高低不平，几个孩子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浮土里演算算术，扬起的尘土混着汗水，在他们黝黑的脸上凝成一道道泥痕。三间大瓦房前的梧桐树上挂着半截铁轨，随着石块敲击，发出清脆却带着几分苍凉的上课铃。

“您是新来的老师？” 带着浓重方言的询问从旁边传来。惠昕歌转身，看见个穿着蓝白条纹汗衫的青年，不过比自己大三岁模样，手里端着豁口的搪瓷碗，正蹲在教师宿舍墙根下扒拉面条。那人慌忙起身，面条洒了几滴在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裤子上，咧嘴笑道：“我是团委书记彭兆岗，可算把大学生盼来了！赵校长念叨你好久了！”

跟着彭兆岗往校长办公室走，惠昕歌注意到走廊两侧的墙上，贴着褪色的标语：“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墙角堆着成摞的蜂窝煤，每一块都码得整整齐齐，看得出老师们的用心。路过教室时，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框，他看见里面挤得满满当当的学生，三个年级共用一间教室，低年级的孩子坐在前排，高年级的在后头，老师站在中间的过道上，声音洪亮地讲课。

“咱这儿五百多学生，就二十来个老师撑着。” 彭兆岗压低声音，“大专生更是头一遭，老赵校长听说你要来，高兴得三宿没合眼！” 说着，他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

老赵校长正趴在斑驳的木桌上批改作业，老花镜滑到鼻尖。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亮得惊人：“小惠老师！快坐快坐！” 他推过来的搪瓷缸里，泡着几片泛黄的茶叶，“咱学校条件差，三间教室当宝贝疙瘩用，体育课就在土操场跑圈，下雨就变泥塘…… 但孩子们眼巴巴等着知识，就盼着有学问的老师来。”

说话间，窗外传来学生的嬉闹声。惠昕歌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望去，几个女生正围着一台老式收音机，里面播放着郑智化的《水手》。“去年教育局拨的收音机，孩子们稀罕得不得了。” 老赵校长顺着他的目光苦笑，“有些孩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就靠着这匣子听听外头的声音。你别看现在苦，说不定将来也能走出大山念大学。”

“你就教初一年级历史和政治。” 彭兆岗翻开登记簿，“教材在仓库，得自己手抄几份。不过你是咱寒冰乡第一个大专生，教这些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对了，老师们都是身兼数职，你要是有空，还得帮忙带带自习，辅导下其他科目。”

老赵校长突然一拍桌子：“眼下放暑假，你先回家看看爹娘！开学前三天再来，我给你寻了辆二八大杠，走路能省不少脚力！”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车钥匙，“车子有些年头了，不过还能骑，轮胎刚补过。”

告别校长和彭兆岗，惠昕歌来到车棚。那辆二八大杠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边，车架上缠着几圈布条，大概是用来修补磕碰的痕迹。他跨上车，车链条发出吱呀的响声，在空旷的校园里格外清晰。

出了校门，便是蜿蜒的山路。路边的野蒿长得比人还高，不时扫过裤腿。路过一片玉米地时，惠昕歌听见里头传来咳嗽声，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除草。他停下车，认出是同村的王大爷。“是昕歌啊！” 王大爷首起腰，抹了把汗，“听说你要回咱这儿教书？好啊！咱村里的娃，就盼着有你这样的老师！”

太阳渐渐西沉，暮色漫过山梁。惠昕歌骑着车，远远望见郑楼村的轮廓。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看见他，纷纷停下脚步，围上前来要糖吃。

快到家时，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他爹，水缸满了没？晚上给昕歌煮碗疙瘩汤。” 父亲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满了满了，我再去摘点豆角。” 惠昕歌鼻子一酸，捏了捏车铃。

门 “吱呀” 一声开了，母亲系着蓝布围裙冲出来，脸上还沾着面粉：“昕歌！可算回来了！” 两个妹妹也从屋里跑出来，妹妹惠晓燕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哥，你尝尝，娘烤的！”

夜晚，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吃饭。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父亲给他夹了块腊肉：“村里张支书说了，等你开学，组织乡亲们给学校送些柴火。” 母亲则不停地往他碗里添菜：“在学校别省着，想吃啥跟娘说，娘给你做。”

惠昕歌望着家人，又想起白天寒冰乡中学的模样。前世，有着现代化的教学楼和先进的教学设备；而此刻的寒冰乡，却连像样的教学环境都难以保证。但正是这份差距，让他更加坚定了决心。他放下碗筷，认真地说：“爹，娘，我一定让咱寒冰乡的孩子，也能学到最好的知识。”

月光爬上树梢，惠昕歌躺在自己的小屋里，听着窗外的虫鸣。床头放着白天在学校抄的课程表，还有教学大纲。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借着月光写道：“寒冰虽寒，但人心炽热。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值得一个光明的未来。我要用双手，为他们推开那扇通往世界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