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废墟重逢

深秋的风裹着细沙掠过断壁残垣，林砚舟踩着满地碎砖走进昔日的纺织车间。五年前那场大火烧塌了半边屋顶，此刻歪斜的房梁上还挂着褪色的标语，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他弯腰拾起半块焦黑的纺锭，金属表面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恍惚间又听见机器轰鸣与女工们的说笑声。

“砚舟？”

沙哑的女声惊得他猛然转身。穿藏青布衫的女人站在门口，风掀起她鬓角灰白的发丝，褪色的蓝布围裙还沾着洗不净的机油痕迹。林砚舟手中的纺锭“当啷”落地，砸在碎瓷片上发出清脆声响——那是沈知夏，那个总在操作台边哼越剧的姑娘，此刻竟真真切切站在眼前。

两人隔着满地狼藉对视，喉咙像被棉花堵住。沈知夏的布鞋碾过瓦砾，鞋帮上还沾着郊外的泥点。她右手无名指缠着褪色的布条，林砚舟记得那是他们被调去不同农场前夜，她被梳棉机齿轮划破的伤口。“听说你调回城里了？”她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中低沉许多。

林砚舟喉头滚动：“上个月刚回来。”他望着车间里倾倒的梳棉机，铁皮外壳爬满铁锈，“没想到这里……”话音未落就被沈知夏打断：“三年前武斗队占了厂房，后来失火，就成这样了。”她蹲下捡起块碎玻璃，映出两人苍老的面容，“你走后，我被调到染坊，天天泡在化学池子里。”

风穿过残破的窗框，卷起角落里褪色的工牌。林砚舟弯腰拾起，塑料封皮里的照片是二十岁的沈知夏，扎着麻花辫，胸前别着“先进工作者”的徽章。他着工牌边缘，想起当年两人在夜校补习纺织技术的时光。那时他们总说，等掌握了最新工艺，一定要革新厂里的设备。

“听说上头要恢复生产了。”沈知夏突然说，将碎玻璃扔回废墟，“我在染坊攒了些配方，还认识几个技术员。”她抬起头，眼中闪过熟悉的光亮，“砚舟，咱们能不能……”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林砚舟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余晖给废墟镀上一层暖金色。十年前被迫分离时，他塞给沈知夏的那本《纺织机械原理》手抄本，此刻还躺在自家樟木箱底。那些在油灯下誊写的公式，在农场牛棚里构思的改良方案，突然在脑海中鲜活起来。

“能。”他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咱们重新把厂子建起来。”沈知夏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阳光。她解下围裙，用力抖落灰尘：“说干就干，明天我就去联系老李头，他以前管设备维修，肯定有办法。”

暮色渐浓，两人踩着满地星辉往厂门外走。沈知夏说起这些年在染坊改良的固色工艺，林砚舟则分享在农场用土办法改造脱棉机的经验。路过传达室旧址时，沈知夏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墙上残存的标语：“看，‘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话现在听着，倒比从前更实在了。”

林砚舟望着斑驳的墙面，风卷着碎纸片擦过脚踝。远处厂区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极了记忆中纺织机运转的声响。当沈知夏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摸出上衣口袋里的半块纺锭，冰凉的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废墟上的野草在风中摇曳，而某个沉睡己久的梦，正在这片焦土下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