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功成却无名

礼堂里悬挂的“先进单位表彰大会”横幅在白炽灯下微微颤动，沈知夏攥着前排木质椅柄，指节泛白。台上厂长正唾沫横飞地宣读表彰名单，从车间主任到后勤组长，却始终没出现她和林砚舟的名字。前排老工人老张偷偷回头，冲她竖起大拇指，又无奈地摇摇头。

“下一项议程，由技术革新代表李建国同志发言！”掌声雷动中，沈知夏浑身发冷——李建国是车间主任的侄子，连纺织机齿轮都认不全。身旁的林砚舟突然轻轻按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一颤。

“别往心里去。”林砚舟的声音混在掌声里，“你看那台梳棉机，现在还在三班倒转呢。”他朝礼堂后窗努努嘴，透过玻璃能看见车间透出的暖黄灯光，改良后的梳棉机正发出平稳的嗡鸣，与三个月前那台总卡棉的老机器判若云泥。

沈知夏想起那些挑灯夜战的日子。为了调试新型传动装置，她和林砚舟在车间熬了整整七夜，饿了就啃冷馒头，困了就轮流趴在图纸上打盹。林砚舟总把最厚的棉大衣披在她身上，自己却冻得首跺脚；她为了验证数据，在满是棉絮的车间里反复测算，咳出的痰都是黑的。可如今，所有的心血都成了别人嘴里的“集体智慧结晶”。

散场时，人群像潮水般涌出礼堂。沈知夏故意放慢脚步，看着墙上新挂的“集体荣誉”奖状，金箔烫的大字刺得她眼睛生疼。“走吧。”林砚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攥着两个烤红薯，还冒着热气，“食堂今天加餐，我多领了两个。”

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两人沿着车间后的小路往宿舍走。远处传来零星的口号声，却盖不住纺织机规律的运转声。沈知夏突然停住脚步：“林砚舟，我们这么拼命，到底图什么？”

林砚舟把一个红薯塞进她手里，粗糙的指腹擦过她冻红的指尖：“你还记得第一次修梳棉机吗？”他望向车间方向，眼神发亮，“那天晚上，你翻开《天工开物》，在煤油灯下画图纸的样子，就像...”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就像在黑暗里点了盏灯。”

沈知夏低头剥着烤红薯，热气模糊了视线。她想起穿越那天，林砚舟翻窗送来的半块窝头；想起他为了帮她藏禁书，被红卫兵打得肋骨骨裂；想起无数个深夜，两人挤在狭小的实验室里，用废钢条拼凑出改良方案。

“其实表彰名单公示那天，我去了趟档案室。”林砚舟突然说，“我把我们所有的技术资料都编了号，藏在《毛选》合订本里。等将来...”他的声音低下去，“等将来有一天，这些技术总能派上用场。”

沈知夏猛地抬头，看见月光落在林砚舟睫毛上，映出细碎的银白。她忽然想起父亲在海外来信里写的话：“真正的技术革新者，从来不是为了名字刻在石碑上。”

“走，回车间。”沈知夏把吃剩的红薯皮扔进垃圾箱，“我昨天琢磨出个新想法，用化学纤维混纺或许能解决布料起球的问题。”

林砚舟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我就知道你闲不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红糖，“路上捡的，待会儿冲点糖水，省得你又低血糖。”

车间大门在眼前缓缓推开，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纺织机的嗡鸣像是一首永不落幕的歌，沈知夏和林砚舟并肩走进去，身影被拉得很长。墙角的公告栏上，“先进单位”的喜报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而他们的目光早己落在操作台的图纸上——那里画着的，是比荣誉更珍贵的未来。

深夜，当整座工厂陷入沉睡，沈知夏和林砚舟的身影仍映在实验室的窗户上。林砚舟举着放大镜调试纺锭，沈知夏在本子上飞速记录数据。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却盖不住屋内跳动的煤油灯光。他们知道，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有些东西注定无法被写进表彰名单，却能在时光的经纬里，织就真正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