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境的国度

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在病院的走廊上听到钟声敲响，标志着一天的结束。每当夜幕降临，我的脚步总是不自觉地朝向画室的方向。顾梦珊依然在那里，仿佛这个世界与她无关，或许她早已不再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画室的门总是虚掩着，每一次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是她专注的背影。她的手指轻轻执着画笔，在那幅幅充满梦幻色彩的画作中游走。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复杂且富有层次的画面，让人仿佛进入了她的梦境之中。

这几天，我渐渐发现，她的画作越来越复杂，仿佛一个完整的世界正在她的笔下悄然诞生。她的画布上，不再是孤独的身影，而是一个广阔的国度，虽然其中没有任何人影，却显得如此真实、如此让人沉迷。每一幅画都像是她内心世界的倒影，但又不完全属于这个现实的世界。

我忍不住站在门口观察了许久，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感。这个国度，充满了未知，充满了梦幻，但也充满了她自已的孤独。

那天晚上，我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画室。顾梦珊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画着，她的动作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的重复，每一笔都似乎经过深思熟虑。

“梦珊，最近的画看起来更加复杂了。”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口，“是新的灵感吗？”

她的画笔微微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思索我的话。随后，她轻轻转过头，依旧是那张淡然的面孔，“是的，”她答得简短，“最近，我的梦境更清晰了。”

我有些惊讶，忍不住追问道：“梦境？你是说这些画作，都是基于你的梦境？”

顾梦珊的眼神有些沉默，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是的，梦境。每一幅画都是我梦中的一部分。我画它们，是为了记住一些东西——那些只有在梦中，才能找到的东西。”

我没有急着回应，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她继续。她的目光再次回到画布上，似乎这次她放下了戒备，开始慢慢打开自已。

“这些画中的世界，空无一人。”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有人的地方，才是我唯一能感到安全的地方。没有人能打扰，没有人能伤害。”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那种孤独感从她的言语中泄露出来，像是她内心深处被深深埋藏的痛苦。我不禁感到一阵心痛。

我轻轻走向她的画布，指着其中一幅特别复杂的画问道：“这幅画，是你的梦境国度吗？”

顾梦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幅画。画中的场景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四周被浓雾笼罩，中心有一座破旧的钟楼，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广场上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她的笔触在细节处处理得格外细腻，仿佛这个地方并不仅仅是一个虚幻的场景，而是她心中真实存在的某个角落。

“是的。”她终于低声回答，“这里没有人，只有我自已。在这里，我不需要面对任何人的期待，也不需要去应付任何人的眼光。这里只有我，和我的世界。”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的画。她的世界是一个空洞的世界，没有温暖，没有人群，只有一片寂静。而这份寂静，却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平和与安宁。

“梦珊，”我轻声说道，“你真的不想和别人分享这些美丽的梦境吗？你觉得，如果有人了解你，是否还能感到那份宁静？”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沉重，嘴唇微微抿紧。“不，”她低声说道，“如果我让别人看到，或许我会失去这份宁静。那些梦，属于我自已，属于我内心的某个角落。我不敢让别人看到太多。我害怕他们会改变我。”

我知道，她害怕的不仅是他人的改变，而是她自已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她对外界的恐惧，比对自我的接纳还要强烈。她害怕打开自已的心扉，害怕一旦接受了外界的温暖，就再也无法承受那个曾经给予她安全感的孤独。

“我明白了，”我轻声回答，“有时候，孤独是我们为了保护自已而选择的方式。你不必马上去改变它。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孤独不一定是最后的答案。你有权利选择走出去，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在我的话语中找不到答案。她依然选择低头看着她的画布，仿佛那里才是她真实的归属。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站在她身边。她的画布上，那个空无一人的梦境国度仍在悄然扩展，变得更加细腻，变得更加真实。

我知道，顾梦珊的心灵还需要时间，时间去接受自已，时间去接纳外界。而我的陪伴，也许正是她走出孤独的那道微弱的光。

我注意到顾梦珊的画作变得更加复杂和繁复，她似乎从未停下过笔，整个画室被她的创作所占据，仿佛她自已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些画中的梦境。每一幅画都如同一扇门，背后藏着一个个新的世界，而这些世界与现实并无太多关联，它们纯粹而孤立，就像她自已。

有时，我会在她沉默的时光里走进画室，静静观察她的创作。她的神情依旧是那样的冷静，眼神中的空洞感似乎越来越浓。我知道，她不希望我打扰她的创作，但有时，我却不禁想要拉她一把，想要将她从那个虚构的梦境中带回来，带回到这个现实的世界。

某天，画室的空气格外沉重。我走进去时，她正在画一幅新的作品，画布上是一片空旷的原野，天空低沉而灰暗，远处只有一条看不清尽头的小路。没有人，只有一只孤独的鸟飞翔在空中。画面似乎暗示着某种无尽的漂泊感，仿佛在说着什么她无法表达的情感。

我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她放下画笔，转头看向我。

“你似乎对这些画中的世界有些疑问？”她的声音不像之前那么冷淡，反而带着一丝疲惫和沉重。

我点点头，轻声问道：“是的，你的画……它们都很美，但也很孤独。我想知道，你画这些画，是想表达什么？”

她沉默了片刻，眼神微微闪烁，似乎在思考我的问题。“这些画是我内心的某部分，我不知道怎么去表达。我感觉，我总是被这个世界排斥，总是觉得自已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试图在这些画里找到自已，找到一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没人能打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有种压抑的情感在她心中堆积。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如此坦白地谈论自已的内心。我没有打断她，而是静静地等着她继续。

“我不喜欢和人接触，甚至害怕。他们总是对我有期望，总是对我指指点点。每次我试图去迎合他们，最终却都失败了。失败让我变得更加自卑，也让我更加封闭自已。画画，是我唯一能控制的事，是我唯一能感到自已还存在的方式。”

我能感受到她话语中的痛苦与无助，这种情感深深触动了我。她虽然表面冷漠，但其实她内心的孤独和不安远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我想告诉她，世界并非总是充满敌意，人与人之间的关心与理解，或许能为她带来一些温暖。但是，我知道，现在的她，无法接受任何过多的关怀。她依然害怕，被其他人的情感所牵绊。

“梦珊，”我轻声呼唤她，“我知道你很害怕，你害怕被别人看穿，害怕被伤害。我也知道，你的画是你最安全的庇护所。但是，孤独不是唯一的避风港。”

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迷茫。“你是说，我应该去面对这些恐惧吗？”

我点点头，温柔地答道：“是的。你不必一下子改变自已，但至少可以试着去看见你自已的另一面。你并不孤单。你周围有很多人，愿意倾听你，愿意与你一起走出这些阴霾。”

顾梦珊静静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迟疑了片刻，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感激，“但我害怕改变，害怕我不能承受那种失落和伤害。”

我没有再催促她，而是坐在她的旁边，静静地陪着她。我知道，顾梦珊的心灵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治愈。而我能做的，或许只是成为她的一部分，成为那个她可以依赖的存在。

不知不觉中，夜色渐深，画室里弥漫着油画颜料的香气。顾梦珊没有继续画下去，而是放下了手中的画笔，闭上了眼睛。她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也许是我刚才的话，或许是她内心久违的渴望。

“你说得对，”她终于低声说，“或许我应该试着去相信别人，去接受自已的脆弱，而不是一直躲在这些画作里。谢谢你，陪我走到这里。”

我微笑着点点头，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暖。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她自已愿意尝试的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至少今天，顾梦珊愿意让自已走出一小步，走出她那个只属于梦境的国度。

这一步，或许会是她重新找到自已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