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迈出第一步

林启明最近有了些变化。不是他突然变得健谈了，也不是他的强迫行为有所收敛，而是一种微妙的气场，像是包裹着他的那层孤独屏障，出现了一道缝隙。

那天，我推着药车经过活动室时，意外地听到他的声音。他正对着一张纸轻声讲述着，虽然语调不高，但字字清晰。我停下脚步，透过门缝看了一眼，发现他身旁站着几位病友，而他的白板上，赫然画着几个简单的几何图形。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如果我们把它看成一个拼图……”他说着，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圆形，然后分割成几块，“这些角度的和一定是360度，这是一种几何规律。”

病友们有的点头，有的半懂不懂地皱起眉头，但没有人离开。林启明看着他们，眼神里第一次少了些防备，多了些专注。

“林先生，最近挺忙啊？”晚上整理病房时，我随口调侃了一句。他低头翻着笔记本，没有回应，但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我走到他桌旁，发现他的笔记本比以前多了一些图表和注释，笔迹不再那么凌乱，而是清晰、有条理。

“这是……”我指着一页标记了几个箭头的图表问。

“他们问我问题，我随手画的。”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不想在意这些细节。

“他们好像挺喜欢听你讲的。”我笑着说，“我路过时看到，大家都围在那儿。”

林启明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似乎心中有些动摇。

“其实，我有个建议。”我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你觉得，要不要试着开一堂小课？就算只是简单地聊聊数学，也许大家会很感兴趣。”

他闻言愣了一下，皱起了眉：“开课？我不是老师了，也没必要再……”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让更多人看看，数学的美到底在哪里。”我看着他，语气认真，“你不觉得，跟别人分享自已的热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他的手翻动着笔记本，目光落在那些公式和图表上，眼神逐渐柔和了下来。

“意义……”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咀嚼其中的分量。

第二天，我拿着林启明整理的公式和草图，用最简单的语言写了几行解释，然后交给了病院里的几位病友。一开始，他们显得有些疑惑，但当我把纸递过去时，有几个人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这些公式是林先生写的，他会告诉你们怎么用它们做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拼图游戏。”我笑着解释道。

消息很快传开了，几位病友甚至主动找到了林启明，请他帮忙讲解某个公式的意义。林启明起初有些局促，但渐渐放松下来，耐心地为他们解释着。

林启明站在“讲台”前，手里握着一根新发的粉笔。他低着头，像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斟酌第一句话该如何开口。阳光透过活动室的窗户洒下来，将他的身影拉长，看起来像个孤独的讲师。

台下七八个病友神情各异。王志民抱着胳膊，一脸不屑地倚在椅背上；李大姐则扶着额头，像是勉强对自已说“还能听听看”；倒是小林，一位有轻微焦虑症的年轻男孩，双手撑着脸，满眼期待。

我站在门旁，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咳嗽了一声，像是给自已打气般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觉得，什么是完美？”

“完美？”王志民嗤笑了一声，“这地方的人还能讨论这种话题？”

林启明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想正面交锋。他转过身，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圆：“在数学里，圆被认为是完美的，它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点。它的每个点到中心的距离都一样。这就是完美。”

“可生活不是数学。”李大姐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疲惫，“我们哪有什么完美？圆这种东西，在生活里根本不存在。”

林启明微微一怔，他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像思考题目一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对着白板又画了一条直线：“你们说得没错，生活不是数学。但我们可以用数学去理解生活。”

他沿着白板上的圆，画了一条斜线穿过圆心：“这条线分割了这个圆。无论它是多完美的圆，切开后也会变成两个部分。生活有时候就像这样，它无法保证每一部分都是完整的，但我们仍可以找到对称的美。”

“对称的美？”小林问道，“你是说，我们的缺憾也能有意义？”

“可以这么说。”林启明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数学告诉我们，世界从不完美，但有些规律却能让我们看到希望。”

这句话落下时，活动室里静了一瞬。即使是王志民，也没有再出声嘲讽。

“所以说，这地方也能找到希望吗？”终于，有人低声开了口，是站在后排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小张，他患有抑郁症，整个人显得瘦弱而苍白。

“当然。”林启明回答得很快，语气坚定得连我都意外。他转身把粉笔放回白板托架，背对着所有人说，“就像这个圆，我们需要的不是强迫自已追求一个永远不存在的完美，而是学会接受它的分割、缺憾，甚至不对称。”

“听着挺哲学。”王志民忽然又开了口，但这次他的语气里少了几分嘲弄，多了几分若有所思，“不过，你要是能讲点实用的东西，下次我倒不介意听。”

林启明微微一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课后，我陪他收拾白板和椅子。他动作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我走过去，对他说。

“是吗？”他低头擦着白板上的粉笔印，没有抬头，“以前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哪一天？”

“有人愿意听我说数学。”他说这话时，眼神复杂，有几分怀念，也有些释然，“以前我觉得，只有证明出‘完美公式’才算成功。现在，我倒是觉得，让别人看到它的意义，也是一种成功。”

我听着，忽然觉得这个曾经孤僻而固执的数学天才，似乎正在变得柔软。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已经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