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儿臣可以给她个女儿

翌日，燕宁承宠的消息在六宫不胫而走。

仅仅一个上午的功夫不到，帝后及各宫妃嫔就送来了不少贺礼。燕宁不愿与这些人打交道，为了偷懒，也为了问清楚昨夜之事，燕宁打算去凤仪宫躲一躲。

今日的雪还在下，星星点点，很是漂亮。

燕宁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抱着手中的手炉走在还来不及打扫的宫道上。

燕宁住的揽华小筑是整个皇宫中，除了冷宫以外最为偏僻的宫殿，所以路上的积雪并没有来得及清扫。

但这正合她意。

她喜欢踩雪，喜欢听鞋子踩上去时发出的‘咯吱’声。

“等待会儿回去，我们堆雪人可好？”花嫽眼睛亮亮的。

燕宁笑而不语，只顾低头看雪，似乎在想些什么，可具体在想什么，她也理不清，断不明。

一路上，她想过燕缺，他总是她遇见欢喜时最想先分享的那个人。想过母亲，她身上清清浅浅的菡萏香总是会在她生病时给予她最大的安心。想过进宫前曹述那句‘在哥哥心中，功名利禄和曹家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燕宁’。想过凤仪宫内那炉常年燃着的依兰香……

原来是依兰香啊。

不知不觉中，燕宁和花嫽己经走到了凤仪宫的宫门口。

燕宁承认，这座华丽宫殿的主人对她很好，也对她有恩。可难道就因为这样，她就不可以为母亲讨回公道，为母亲报仇了吗？

不！

皇后是对自己很好，可这种好只是对她一人，并不是对母亲。

皇后欠母亲的，就要还给母亲。

这是抵消不了的，也无法抵消。

在这段时间里，她会将皇后当作亲人对待，会尽量逗她开心，对她好。

她会真心待她。

也会，等时机成熟后，真心杀了她。

那时，自己是不是也会死？不会的，她要好好活着，让想杀她之人舍不得杀她，让想杀之人没能力杀她。

燕宁好像突然明白了那些人为何为了权势斗得你死我活。

因为这个世道上，弱者是强者手中的羔羊，要想活，要想好好的活，就要手握权柄。这多么可笑可悲，明知世道有错，智者最终还是选择清醒着沉沦在这吃人的世道中。

只因公平二字不在公堂之上。

想改变吗？凭一己之力与整个世道抗争？不，她没那么傻，她才不要撞得头破血流之后一无所有，她要借世道之风扶摇而上。

顺，则昌。

逆，则亡。

所趋之大势，从不在个人，在乎于天下之水。

既然她生来就是一只平凡的羔羊，那她就要站在最强者的肩膀上，俯瞰强者。

李镜这条路，她非走不可！

燕宁伸手接过伞外的飘雪，紧紧握在掌心后，笑着走进凤仪宫。

……

燕宁前脚刚走，李镜后脚就到了。

一进门，一个茶盏就迎面朝他飞来，堪堪滑过他的耳侧，在他的身后乍响。

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选择闪躲。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周嬷嬷有眼色地带着侍候的人离开了内殿。

几息后，屋里只剩下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不，不能说剑拔弩张。

因为李镜从一进屋起就端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活像一个只懂得玩乐享受的世家矜贵公子哥。

“月儿，是无辜的。”

李镜手指微顿，继续捻着手中的佛珠。

皇后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声音中充满了疲惫，“送月儿入宫，取心头血，被迫承宠，都是你做的？”

见李镜沉默，皇后的心终于是沉到了谷底。

“你是在逼本宫，逼曹家对皇帝出手，对吗？你，想弑父。”

李镜嘴角轻扬，单手撑着额角朝珠帘内的皇后看去，声音平淡至极，“儿臣不敢。”

“不敢？”皇后笑得悲戚，“你利用了月儿，也利用了本宫和曹家！”

“曹家不会弑君，即便弑君也是为了你！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正因如此，你将月儿变成了这个理由，曹家弑君的理由。”

“如此，曹家弑君就不是为了你了，你也保住了名声民望，也保住了青史上的清白。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般做会将月儿推入到怎样的绝境？！”

“儿臣护得住她。”李镜倏然开口，目色复杂。

皇后一怔，随后摇了摇头，道：“她是曹家人，曹氏血脉，曹家一旦出事，你如何护，怎么护？！而她，又会怎么看你。”

“母后不必试探儿臣，曹家只要安分守己，儿臣不会赶尽杀绝。”

“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是想一石二鸟，顺手除了曹家？”

李镜的视线落在佛珠上，缓缓道：“好用的棋子不该待在棋笼里，而该在棋盘之上。有弑君这一个可以彻底颠覆曹家的把柄在手，杀与不杀还有那么重要吗？”

是啊，那可是弑君，即便之后曹家权倾朝野，单凭这一个罪名，天下群雄就可群起而攻之。

皇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意识到她儿子的可怕。

他为了皇位甚至可以做到弑父杀君，什么亲情，什么男欢女爱，在他的心里通通可以抛下。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容不下曹家的？”皇后问道。

“自从踏上这条路时，儿臣就己经给曹家指定了结局。本来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只要曹家在事成之后放权，儿臣愿意让舅舅当个闲散侯爷，草草一生。只可惜，”

李镜眸色骤然冷了下来，“曹述为了燕宁生了背弃之心，竟想暗中襄助燕缺。”

“母后应该知道，儿臣平生最不能容忍欺骗和背叛。”

“所以你——”

“没错，自儿臣知晓燕宁身份时，就己经开始动手了。”李镜并没有打算隐瞒。

“你就不怕本宫将此事告诉你舅舅？”皇后声音颤抖不己。

李镜冷笑，“母后你不会。”

事己至此，曹家弑君的证据己经在他的案牍上了，一切都己于事无补。

“月儿，月儿她，不要伤害她。”皇后此刻后悔了，后会让燕宁靠近李镜，他的这个儿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无情凉薄。

君恩如流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为了权力连亲情都可以不要，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让步妥协？

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她的小月亮若是被抛弃会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

“放她走，放月儿离开。”

“离开？母后不觉得己经太晚了吗？”

皇后哑然，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你都知道？李镜，你究竟要做什么。”

“当然是如母后所想，”李镜摸了摸自己的喉结，脑海里闪过燕宁半睡半醒时那迷糊娇俏的模样，“没了曹家桎梏，儿臣可宠她一世，可让她做贵妃，甚至是皇贵妃。”

“可你，不会让她有孩子。”皇后苦涩地看向手边燕宁送来的绿豆糕。

“儿臣可以给她个女儿。”

这句话，说得仁慈，可听着着实可怕。

生儿生女从来都是天定，是女儿尚好，若不是呢？他又会做什么？

原本以为他多少是为了将月儿留在身边，所以才会如此防范设计曹家，可她想错了，他只是为了权势。

月儿在他那里是特殊的，他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爱上她，可皇后怕了，因为她清楚，在他儿子心中，爱也是可以为权势舍弃的。

李镜起身，事情既然己经说开，那他就相信他的母后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等一下！”

皇后出声拦住了他，”你，你父皇他，你真的不——”

“母后既然开不了口，就不必说了。儿臣早在十年前，就己经没有父皇了。“说罢，李镜负手朝门外走去。

看着大门打开时飘进来的雪花，皇后的心如针扎了般难受。

一时间，她不知该恨谁。

他用月儿激怒曹家，逼他们走上弑君之路，后借此把柄掌控了整个曹氏，一举解决了登基后最大的威胁。

可他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对抗曹家？

皇后瞳孔巨震，终于明白了他之前那句‘年后’是什么意思了。

广临王、吏部怕是早就暗中站队了李镜，原来，他早己有了在朝堂上与怀献太子分庭抗礼的实力。

如今若是解决燕缺带出的二十万长安军，再加上‘皇帝崩逝’，怀献太子赈灾发生意外的人为‘天时’，皇位必定会落在他身上！

可长安军的主心骨燕缺是怀献太子的人，怎会倒戈？

还有怀献太子，他若是死了，朝堂上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不对，不对，这背后定然还有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的儿子，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还有那摘星台，皇帝沉迷丹药，莫不是因为他的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