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证伪

金属窗框的冰碴在梅霁岚呼出的白雾中簌簌剥落，暗橘色短发被穿过双层玻璃的寒风撩起。

她的鼻尖几乎要贴上结霜的窗面，金色瞳孔倒映着走廊上六个车森自治共和国总统警备队卫兵制式军靴碾碎冰粒的轨迹。那些车琛族特有的高颧骨面容藏在防毒面罩后，雪地迷彩服肩章凝结的冰晶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这己经是他们的第三趟巡逻了。"

她屈起指节在窗台轻叩，指甲缝里残留的奶酪酒甜香在寒风中瞬间消散。

蓝光伟布满老年斑的耳垂动了动，老约剑人佝偻着背蜷在真皮沙发里，布满弹片擦痕的左手正将红铜叶烟丝碾成均匀的细末。

显示屏里《玉河大侠传》正播到最有名的青石巷雨战高潮部分，蓝光伟突然抬手将烟丝撒向身后。

金铁交鸣的声响里，泮敏行嬉笑着用匕首接住飞来的檀木盒，刀尖挑开的盒盖里滚出七颗蜜渍梅干。

"蓝叔您这次啊，可得悠着点！"

年轻约剑人嚼着梅肉含糊不清地嚷嚷，"上回您在锈火市弄洒烟丝，害咱们在通风管里躲了整晚——"

老约剑人反手掷出的烟丝筒擦着泮敏行耳廓飞过，在墙面弹射出带着龙涎香味的弧线。

梅霁岚突然笑出声，转身时剑穗末端的铜铃撞碎凝结的霜花。她故意将制式长剑重重拍在茶几上，看着蓝光伟珍藏的雪松木茶宠被震得翻了个跟头。

"要我说就该让泮大博士去走廊放风。"

她曲腿坐上窗台，战术靴跟有节奏地磕着暖气片，"那帮大个子卫兵每次路过他都数脚步声——看见没？领队那个枪带扣松了两格。"

蓝光伟终于抬起眼皮，鱼尾纹里藏着界洲区平叛时留下的灼伤疤痕。

老约剑人慢条斯理地卷烟，烟纸在布满枪茧的指间翻飞成白蝶："我记得，三十九年前我在檀江镇当约剑人学徒的时候，被困在化粪池三天都没你这丫头聒噪。"

电视机突然爆发出刀剑破空的音效。泮敏行猛地扑到屏幕前，匕首在虚空中比划着剧中人的招式："蓝叔快看！这招'云河倒卷'是不是您去年教我的？"

刀尖挑起的风压掀翻了烟丝筒，纷纷扬扬的红色碎末落在蓝光伟刚卷好的烟卷上。

老约剑人突然暴起的身形快得不像六旬老者，布满疤痕的左手钳住泮敏行后颈，右手烟卷精准戳向年轻人耳后的昏睡穴。梅霁岚的金色瞳孔微微收缩——那截烟卷里暗藏的银针距离皮肤只剩半寸。

"泮子你滚去厨房。"

蓝光伟松开手的力度像在丢弃空弹壳，"现在你必须想象，厨房里的箭可比电视剧好看。"

泮敏行揉着脖子窜向套间内侧时，战术腰带的合金卡扣撞碎了水晶吊灯垂落的冰棱。梅霁岚望着满地璀璨的碎晶，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燧山市穹顶看到的钻石雨。那些价值连城的纳米材料，此刻正在卫兵们紧张的步伐里化作廉价装饰。

厨房飘来的奶香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萨仁图雅粗粝的手指正将混着羊奶酪碎末的发酵面团摔打成圆饼，太苍族银饰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当泮敏行拎着匕首凑近案板时，女战士突然旋身甩出擀面杖，木棍擦着年轻人鼻尖钉入墙面三寸。

"要么帮我和面，要么去切洋葱。"

萨仁图雅头也不回地吩咐，箭袋里的破甲箭随着她揉面的节奏微微震颤。泮敏行撇着嘴拈起厨刀，寒光在洋葱表面划出完美的经纬线。

当第七层球茎呈放射状绽开时，他忽然露出了在军事学院危化实验室里调配炸药的专注神情。

"……轴向切面每偏移0.3毫米……"

年轻人用刀尖挑起透如蝉翼的薄片，"细胞壁破裂程度能提升27%的鲜味物质析出——萨仁姐你瞪我干嘛？严谨是美味的基础！"

萨仁图雅突然将整颗土豆抛向空中，反曲弓不知何时己握在手中。

箭矢破空的蜂鸣声中，土豆在空中分解成规整的菱形块，带着淀粉香气的碎屑雨点般落进汤锅。女战士收弓时，箭簇上还钉着片泮敏行刚切好的洋葱。

"你们高材生都喜欢这样吗？"

她难得开口，蒙着霜气的睫毛在灶火中泛着金边，"在草原，饿狼可不管羊排和洋葱切得多漂亮——你这么做菜迟早能把人饿死，或者……"

梅霁岚的轻笑从客厅传来，伴随着蓝光伟卷烟纸嘶啦的声响。

老约剑人终于点燃了红铜叶，青烟在显示屏的刀光剑影里扭曲成父亲梅畔林的侧脸。当剧中主角无名大侠说出"江湖路远"的台词时，梅霁岚突然用剑鞘挑起蓝光伟的烟盒。

"这是您当年给我爸点烟的打火机……"

她旋开鎏金打火机盖，蹿出的火苗里隐约可见蚀刻的玉兰花，"是不是从黑市赢来的那枚？"

蓝光伟的瞳孔突然蒙上故乡群山的雾气，卷烟在指间烧出蜿蜒的灰痕。老约剑人布满疤痕的手掌抚过剑柄，那些在界洲区被酸液腐蚀的纹路微微发烫："你爹在自由社弹劾龚氏重工集团那位立命会的领袖时，用的也是这个打火机，就是用它点燃决议书。"

显示屏突然切换到广告画面，龚氏重工集团的LOGO在光晕特效中浮现。

梅霁岚望着全息投影里旋转的燧山饼包装，突然扯开战术背心的魔术贴。锁骨下方狰狞的灼伤在暖气中泛着粉红，那是上个月被黑市商人的激光笔留下的纪念。

"我爸的老相识，自由社的领袖庞家笙在被处决前……"

她着伤疤，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给我寄了封用红墨水写的密信。"

金色瞳孔倒映着蓝光伟骤然僵首的背影，"信里面说，他到那时才明白过来，自由社那帮老学究，到死都以为能靠几篇论文撼动永夜山。"

厨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萨仁图雅的箭袋同时迸发嗡鸣，七支箭矢在橱柜表面钉出某个星座的图案。泮敏行举着半块带牙印的列巴从冰箱后探出头，面粉在他战术服上勾勒出抽象派涂鸦："我发誓是烤盘先动的手！"

蓝光伟突然剧烈咳嗽，烟灰落在梅霁岚父亲亲笔签名的《玉河大侠传》典藏版上。

老约剑人用剑鞘挑开精装封皮，露出内页夹着的泛黄照片——梅畔林在签售会上搂着中年蓝光伟的肩膀，两人手中的燧山饼还冒着热气。

"我记得很早的时候，你爹就教会了我这个大老粗用文字杀人。"

他碾碎烟头的力度像在掐灭引信，"但他自己却早己死在笔墨铸就的牢笼里。"

走廊外的卫兵突然集体转身，枪械碰撞的声响惊飞了栖息在通风口的寒鸦。

梅霁岚的剑锋悄无声息地出鞘三寸，看着防毒面罩后那双颤抖的瞳孔——那是她在车森自治共和国街头见过无数次的眼神，新兵初次闻到血腥味时的生理性恐惧。

"蓝叔，我和你赌五颗荔枝酒心巧克力。"

她突然露出虎牙，"这帮大块头比我们还怕交火。"

蓝光伟的腕表在此刻震动，全息投影从表盘升起。加密频道的雪花噪点中，戴着鹞鹰面具的身影浮现。

暗桩"鹬"的声音裹着龚氏重工集团涉外部提供的防电磁干扰杂音："龚首席谈妥了，主谋的装甲师会在黎明前撤离，并且会在24小时内解除对你们的限制。"

萨仁图雅端着奶锅和饭菜走出厨房，蒸腾的热气在她睫毛上凝成冰珠。

泮敏行正用匕首给列巴雕花，奶油裱出的约剑会徽章在暖气中缓缓融化。当蓝光伟的烟灰缸亮起任务完成的绿光时，梅霁岚突然将整瓶荔枝酒浇在剑锋上。

"老兄，你也该醒酒了。"

金色瞳孔倒映着窗外渐白的天际线，酒液顺着剑脊滴落的地板，蚀刻出恩菲诺北方大联合与特梭维尼亚边境线的形状。

在那里，康普拉的圣光将会以饥肠辘辘的姿态，像潮水一样涌来，然后准备像千年前护教军征收什一税一样，彻底吃干抹净所有的神圣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