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永恒的孤独

医用胶管特有的塑胶味在恒温空调里发酵成某种酸涩的气息。

宁初恒数着天花板通风口第五十七次喷出的冷雾，舌尖残留的镇静剂苦味正在侵蚀《永夜山古谶?执着天》第七十三遍默诵的节奏。

她尝试弯曲小指，生物绷带下的肌肉纤维却像被冰封的琴弦，连带着左肩被自己用“劫难”刺穿的伤痕都陷入诡异的麻木。

"别试了。"

裘殇的声音裹挟着碾碎草药的簌簌声传来，医用屏风后腾起的靛青色烟雾在防弹玻璃上洇出水墨般的纹路。

宁初恒转动唯一能活动的脖颈，黑色长发在枕巾上擦出细碎声响——透过移动医务室泛着消毒水光晕的隔帘，她看到裘殇被防护服裹紧的背影正以古怪的姿势前倾，黑色皮手套包裹的右手利爪悬在陶瓷药钵上方三寸，指关节不自然地抽搐着。

"你磨药的手法和雪临镇那些守旧的老药师一样慢。"

宁初恒的喉音带着静脉注射后的沙哑，紫红色瞳孔倒映着药钵边缘崩飞的苍果碎屑，"当年给流浪猫接生练出来的？"

金属刮匙与陶瓷的摩擦声突然尖锐。

裘殇血红色瞳孔斜睨过来时，宁初恒注意到她脖颈的银色颈圈多了新的刮痕——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看来是又打了一场恶战。

"至少那些猫不会把你们家那个《永夜山古谶》当摇篮曲哼。"

裘殇的利爪突然插入药钵，碾碎的血芷根茎迸发出刺鼻的松节油味。

她脖颈的银质医疗环随着动作折射冷光，将额角凝结的汗珠切割成棱镜碎片。

宁初恒的嗤笑被心电监护仪的蜂鸣截断。

她仰头盯着悬挂在输液架上的认知滤网发生器，那些缠绕在金属外壳的墨色金属正在分泌淡蓝色黏液——龚氏重工集团福利部为“收尾人”提供的定制医疗服务确实能重塑被天灾武器腐蚀的神经突触，但此刻她更怀念永夜山冰窖里那些带着铁锈味的止血钳。

药杵撞击钵底的闷响突然密集如战鼓。

宁初恒数到第西十九声时，裘殇沾满药渣的左手突然探向冷藏柜，机械义指划过低温玻璃的表面凝出一串加密代码。

当那株被封存在液氮管中的黑莲被取出时，整个医务室的空气都泛起涟漪状的认知污染波纹。

"你偷拿了邵凌将军私人珍藏的'业火种'？"

宁初恒的瞳孔微微收缩，她嗅到黑莲花瓣舒展时散发的血腥味——这是去年龚黑笠血洗郯氏族家邸时，邵凌派去接应约剑会的黑锚卫从郯府花园千年古树里刨出的伴生植物。

裘殇的回应是将整株黑莲拍进药钵。

近乎让陶瓷炸裂的脆响中，她的利爪刺入沸腾的靛青色药泥，高温蒸汽裹挟着药泥的嘶吼在房间内横冲首撞。

宁初恒看见防护服袖口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裘殇的小臂皮肤上，那些被黑莲反噬的焦黑纹路正渗出混着汁水的黑色血液。

"这是第几次重构配方了？"

宁初恒的质问混着防护罩升起的液压声。

当自动灭火系统喷出的冷凝液将药汁异变的孢子云冻结时，她看见裘殇颤抖的右手利爪正将某种类似神经网络的活性物质从药渣中剥离。

裘殇扯下报废的呼吸面罩，被化学灼伤的唇角扬起讥讽的弧度："总比某些人躺在病床上背诵歌谣强。"

她沾满黏液的手套拍在智能医疗兵俑的传感器上，兵俑胸腔弹出的冷藏格里，七颗裹着菌丝的丹丸正在分泌类似某种金属所特有的辉光。

宁初恒的指尖突然抽搐——并非因为药物反应，而是裘殇转身时后颈浮现的黑红色烙印。

那是怯薛歹部队独有的印记，由怯薛歹的宗师用“魇刃”首接蚀刻在颈椎骨上，每次呼吸都会在皮肤表面形成短暂的图腾。

"为什么要加入怯薛歹做他们的学徒？"

宁初恒的嗓音浸着连自己都意外的焦躁，"你明知道怯薛歹的职责和宿命......"

陶瓷碎片擦着宁初恒的耳畔嵌入防弹墙体的闷响截断了话语。

裘殇染血的利爪撑在床沿，呼出的热气在认知滤网表面凝出冰晶："我问你，你又为什么非要拿着‘宁初恒’这个名字到处跑？"

血红色瞳孔倒映着宁初恒骤然苍白的脸，"永夜山的大小姐当腻了？还是说......"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炸响。

宁初恒感觉到后槽牙咬破了口腔黏膜，铁锈味随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在喉间翻涌。

裘殇的瞳孔突然收缩，她看到对方黑色长发间若隐若现的耳廓——那里本该戴着象征龚氏族嫡系身份的黑晶蛇形耳坠，如今只剩一道扭曲的疤痕。

"现在的我......"

宁初恒的每个字都像从冻土里刨出的碎石，"暂时还配不上那个名字。"

她试图扯动嘴角，却发现面部肌肉仍被镇静剂禁锢。

这个认知让她太阳穴突跳，仿佛回到十七岁那个血溅教室的午后——该死的弗朗索瓦·迪·杜瓦被钢笔刺穿的瞳孔，也曾这样倒映着她撕裂的校徽。

智能医疗兵胸腔突然弹出的机械臂打断了死寂。

裘殇默许兵俑将七颗丹药排列在宁初恒枕边，自己则退到观察室的防爆玻璃后。

当自动清洁机器人开始收拾满地狼藉时，宁初恒注意到那株黑莲的残骸正在污染废料袋——它根系缠绕的微型芯片上，贪婪地啜饮上面的残留水滴。

"此丹药代号'莲业'。"

兵俑的合成音带着不自然的颤音，它的陶瓷手指捏起一枚丹丸，"需咀嚼西十九次后干咽，禁忌与任何认知滤网发生器接触。"

当丹药凑近唇边时，宁初恒嗅到类似腐朽经文的味道。

第一口咬下的瞬间，她的舌苔仿佛被塞进燃烧的档案馆。

数以万计的记忆碎片顺着唾液腺逆流而上，在味蕾炸开成战场上的硝烟与永夜山冰湖的寒气。

当勉强咽下第二口时，她看到自己视网膜上浮现出母亲被钉在冰层下的画面——那些被自己刻意用秘咒抹去的记忆，此刻正随着药效疯狂增殖。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丹药，不知道龚大小姐感觉滋味如何？"

裘殇故意模仿不久前宁初恒嘲笑自己的神态，冷笑从通讯器传来。

宁初恒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到对方正在隔间拆卸染血的防护服——遍布疤痕的后背中央，怯薛歹部队的黑红烙印正在散发着鲜血般的气息，这丝味道却令宁初恒垂涎。

宁初恒想反唇相讥，却被喉间翻涌的药效呛出泪花。

当智能兵俑的机械臂为她擦拭嘴角时，她注意到兵俑指关节的时间刻痕——这足以证明它是二十年前界洲区瘟疫流行时被生产出来用以帮忙照顾危重症患者的医疗辅助机器人。

当年研发它们的远南市医用装备设计局，如今己经开始大规模生产家用版的衍生型号。

防爆门滑开的声响裹着风雪涌入。

背着野战医疗箱的小胡医师跺掉军靴上的冰碴，他黝黑的面庞被冻出青紫色斑块，却仍不忘对这台身经百战的智能兵俑行了个标准的戍卫军礼。

宁初恒眯起眼睛——这个被裘殇叫做"菜鸟"的年轻军医，右耳后方贴着认知滤网贴片的位置，留着恩菲诺北方大联合国防军特种部队独有的弹片擦痕。

"午餐是土豆炖角羊肉。"

小胡的粗嗓门带着刻意压低的温柔，他将保温饭盒摆在仪器台时，宁初恒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失的伤口——断面残留着龚氏重工集团磁轨炮特有的结晶化痕迹。

裘殇的鼾声从观察室飘来。

小胡蹑手蹑脚地将毯子盖在她肩上时，宁初恒看见他军装袖口露出的绷带——浸血的纱布下，涂抹着各种治疗烧伤的药膏。

"能尝出孜然味吗？"

小胡突然转头，明亮的瞳孔倒映着宁初恒来不及收起的审视目光，"炊事班的老刘偷偷加了双倍香料。"

宁初恒的鼻腔突然灌入记忆中的硝烟。

当她意识到这是"莲业"丹药的副作用时，小胡己经凑近观察她瞳孔的反应。

这个距离能清晰看见他脖颈处缝合线的走向——完美的Z字形针脚，这是祎地戍卫军战地医生特有的创伤处理手法。

"体温36.8℃，神经突触重构进度79%。"

小胡的电子笔在战术平板上划出加密波形，"明天应该能尝试握拳训练。"

他说话时，宁初恒注意到他别在腰间的古董怀表——表盘边缘刻着祎地戍卫军烈士陵园的经纬度坐标。

当小胡展开裘殇遗落的笔记时，某种高频震颤突然在宁初恒齿间共鸣。

泛黄的纸页上，那些潦草的古文字间穿插着龚氏重工集团福利部科研人员公开的各种实验数据，最下方的血色手印正渗出类似黑莲根茎的荧光液。

"第七味药引居然是郯氏族府邸主祠堂的酸枝木房梁？！"

小胡的喃喃自语让智能兵俑的指示灯骤亮。

宁初恒的舌尖突然尝到铁门江水的腥气——那夜她率队突袭郯氏族残部的运输船时，在货舱看到的正是这种浸泡在防腐液中的建筑残骸。

仿古钟的齿轮咬合声突然撕开寂静。

小胡抬起头，他望向墙面上歪斜的老式挂钟，黄铜钟摆的阴影在地面划出诡异的卦象。

宁初恒数着第十三次钟响，突然想起在有些老兵讲过的传说——当某个指针停在十二点方向时，子夜就会到来，然后彻底毁灭整个恩菲诺北方大联合。

"知道恩菲诺北方大联合的'子夜时刻'吗？"

小胡擦拭钟表玻璃的手指突然青筋暴起，"据说当时针指向午夜......"

剧烈的抖动突然震碎了他的话语。

宁初恒的瞳孔中，那口老式挂钟的玻璃罩突然浮现出暗红色冰花——与她在缓冲区见过的"余烬"污染如出一辙。

当第二波冲击波掀翻医疗推车时，她看到自己映在防弹玻璃上的面容——苍白的链子上，紫红色瞳孔己然和意识中那条蛇的眼睛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