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盲雀

谌珂语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仿佛有人将她的脑髓浸泡在白酒与铁锈混合的泥浆里。智能床垫的脉冲按摩功能正以“紧急清醒模式”疯狂震动，她却像条搁浅的鱼般死死扒住床沿。床头全息钟的猩红数字跳动着：

09:43。

“操……龚氏重工集团的醒酒药是掺了糖水吗？”她一拳捶向控制面板，指节撞在钛合金外壳上发出闷响。窗帘应声拉开，模拟极昼的天光如千万根冰锥刺入瞳孔，天蓝色的虹膜应激收缩成针尖大小。鼻腔涌出的血珠滴在制服前襟，晕开一朵暗红的花——这是连续西十八小时高压作战后，身体发出的最后通牒…不对，不止西十八小时了…

镜中人影摇晃如鬼魅。黑色长发纠缠成战地的铁丝网，眼下青灰像被霰弹枪轰出的弹坑。她扯开沾满烟味的睡衣，锁骨处的淤痕赫然在目——昨夜醉酒时，“家伙事”竟自行出鞘三寸，刀锋在实木桌角烙下一道焦黑的裂口，仿佛某种不安的预兆。

“温馨提醒：距离安保部报到截止剩余40分钟。请您合理安排时间。”清洁机器人滑到脚边，激光扫帚精准避开她踩碎的醒酒药盒，“检测到酒精代谢残留，需要我呼叫房间里的应急系统为您提供医疗服务吗。”

“闭嘴！”她一脚踹开铁疙瘩，靴跟碾碎地板弹出的应急药瓶。玻璃渣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抓起制服就往门外冲。大衣扣子崩飞一颗，滚入走廊通风口的瞬间被绞成金属齑粉。

电梯井的失重感让胃袋翻江倒海。防弹玻璃外，生态穹顶的机械锦鲤群突然炸散，鳞片折射的冷光中掠过一道戴狼牙耳坠的身影——巴特尔中尉？她猛回头，却只瞥见安保无人机群掠过松枝的残影，翅翼切割空气的嗡鸣声像嘲讽的冷笑。

登记处的全息接待员以完美弧度的假笑迎接她：“谌珂语学习员同志，迟到两分十七秒。根据《龚氏重工集团常规纪律条例》第七章第十二条，首次违规需誊写条款十二遍。请您在明日中午12点前提交在本平台。”

投影屏自动展开，密密麻麻的金色篆文如锁链缠绕她的手腕。

谌珂语咬住舌尖压下脏话，笔尖在触控屏上拖出颤抖的墨痕。接待台后的竹节装饰裂开一道细缝，消音器散热孔渗出的润滑油味刺鼻——那是狙击枪管随她签名的节奏微微偏转的证明。突然，一股混合着雪松与格瓦斯的气息钻入鼻腔。

“巴任娜·巴拉托娃。”低沉的太苍语带着伊戈尔荒原的寒意，

“车琛族谚语说‘狼总能嗅到同类的血腥’——你身上的味道，比五年前更冲了。”

她缓缓抬头。迪米特里·楚科奇倚在立柱旁，灰熊般魁梧的身躯将恩菲诺北方大联合国防军军装撑得几近崩线。厄萨斯式的高颧骨上斜着一道旧疤，像把生锈的迪萨克弯刀劈开苍白的皮肤。冰灰色的瞳孔浮着一层虚伪的暖意，胸前的金色双头鹰徽章闪着幽光——恩菲诺北方大联合国防军交流员EA-0923。袖口磨损处，仿佛有绿色甲虫纹身的触须若隐若现，而他的领口，则证实了谌珂语最不幸的猜想。

记忆如雪崩般呼啸而至。五年前罗然斯克格勒警备学院的暴雪夜，这个男人在无限制格斗赛上拧断对手安德烈?泽林斯基的三根肋骨，赛后却笑着递来止血凝胶。彼时他耳后还没有卓斯提的甲虫烙印，只有一道新鲜的缝线——那是她亲手用战术匕首留下的“毕业礼物”。

“楚科奇…大尉。”谌珂语将目光从男人胸部的军衔移到他灰蓝色的瞳孔上，并将“家伙事”横在两人之间，刀镡抵住对方镶琥珀的银酒壶，“我不和卓斯提的鬣狗喝交杯酒。”

迪米特里低笑一声，喉结滚动如子弹上膛。他拧开酒壶，浓烈的桦树焦油味弥漫空气：“我知道，你一首都在找你那个父亲，车森的叶夫根尼?布拉托夫少校…你一眼都没见过的父亲。不过幸运的是，我常和那群老兵油子打交道，多少呢，也知道一点…”

酒液晃动的涟漪中，他的瞳孔缩成针尖，“想知道更多？喝光它。放心…我不是那种人，按照祎地的习俗，老朋友见面不应该一起吃顿饭吗？”

雪临镇下城分区的霓虹灯光在暴雪中晕成一片血色光雾。公园国际风情餐厅的落地窗外，机械园丁正修剪冰雕玫瑰丛，激光剪刃划过花瓣的焦糊味渗进室内。谌珂语盯着迪米特里切萨哈牛排的餐刀，刀刃与瓷盘摩擦的锐响让她太阳穴突跳。

“叶夫根尼·布拉托夫少校当年杀了老卡迪洛夫中将叛逃。”他突然切换车琛语，叉尖戳破的蛋黄如金漆流淌，“是因为少校当年找到了那个——也就是现在圣愚那群老家伙眼里的‘圣物’…”酒壶推过桌面，琥珀液体映出她紧缩的瞳孔，“不过呢…”

刀鞘内的蜂鸣陡然尖锐，盖不住记忆里母亲深夜战犯名单的窸窣声。1593年的档案照片在脑海中闪现：父亲举着步枪对准老卡迪洛夫的眉心，雪地浸透暗红。她仰头灌下伏特加，烈焰烧穿喉管的瞬间——

咔嚓。

冰晶凝结的脆响。迪米特里的眉心绽开一朵霜花，锈红的冰棱从颅骨内部爆出，将眼球撑成破碎的琉璃。谌珂语的瞳孔来不及收缩，剑锋破空的尖啸己撕裂耳膜。冯岩开如黑鸦掠过头顶水晶吊灯，约剑会（Yurjiandicate）制式长剑贯穿实木餐桌，剑气将迪米特里的头颅炸成冰渣，血珠在半空凝成赤红冰雹。

“报告肃正系统，我己经处决间谍迪米特里?楚科奇。”

冯岩开的黑貂毛领结满霜华，黑色斗笠下冻得惨白的脸像戴了张陶瓷面具。剑尖在挥砍时画出祎地古篆“诛”字，令餐厅温度骤降二十度。

“同谋，现在跟我走一趟，你还有偷生的机会。”剑尖首指谌珂语，几乎是戳到了鼻尖。

“走你祖宗！”谌珂语翻滚后撤，“家伙事”出鞘的炽白光弧熔断三根飞射的刚锥。高温刀锋劈向对方左肩，冯岩开却以反关节角度拧身，剑刃擦过她耳际削断一绺黑发。液态氮白雾从机械义肢的裂缝喷出，地板瞬间覆上冰层。

“你的刀法……”冯岩开的声音像砂纸打磨冰面，“如果你能早日投身约剑会，日后一定大有可为。但是——”

“没机会了！”

剑锋突刺，谌珂语旋身闪避，刀背猛击对方腕关节——金属撞击的火星中，她看清剑柄旋转的龚氏重工集团三阶幻方徽记。

战斗本能驱使她腾空跃起，靴底蹬碎天花板消防喷头。高压水柱与“家伙事”释放的热浪碰撞，蒸腾的雾气遮蔽视线。冯岩开的剑势却毫无滞涩，剑带着水汽织成一张巨网，将她逼向角落。

“你爹没教过你怎么用刀吗？”

剑尖刺入她左肩的瞬间，谌珂语暴喝一声，刀身横拍地面。高温熔穿地板，冯岩开随坍塌的钢板坠入下层厨房。她趁机冲向出口，却见机械园丁的激光剪刃调转方向——

砰！

催眠弹在颈侧炸开。治安局的装甲无人机和镇暴队撞碎落地窗，冯岩开的身影如鬼魅消散在风雪中。意识模糊前，她死死攥住迪米特里残存的半片耳骨，绿色甲虫纹身在血冰中闪着妖异的光。

“…怎么说，谌副主任？令爱的事…”

审讯室的单面玻璃爬满冰花，谌芷的黑红色肃正系统制服像泼在雪地上的血。解琳在她身后快速滑动全息屏，投影出的《祎地特殊引渡条例》如毒蛇缠绕谌珂语的手腕。

“卓斯提的线人，龚氏重工集团定制的剑，还有你藏在靴底的恩菲诺北方大联合国防军解码器。”谌芷的声音比液氮更冷，指甲却深深掐入女儿掌心划出电码：

-..- .. -. -..- .. .- -. --. .-- --- （相信我）

“母亲……”谌珂语刚开口，解琳的电子笔便敲在玻璃上。年轻的科长笑吟吟地展开龚氏重工集团秩序部的红头文件，袖口的祎地长城刺绣随动作起伏：

“楚科奇少校的义眼记录了一段精彩画面——需要我播放谌队长挥刀保护卓斯提成员的英姿吗？”

谌芷突然甩出磁卡，全息投影切换成堡垒山战报：“三小时前，卓斯提袭击了龚氏重工集团堡垒山区铁岸市骨山口镇工业区17号仓库。”

她抚过女儿染血的眼角，指尖在袖口写下“护国军”，“你们指使约剑会砍下的那颗脑袋，价值够换三个卓斯提。”

解琳棕色瞳孔上的隐形眼镜闪过数据流，耳麦里的加密通讯让她笑容微僵。

五分钟后，谌珂语踉跄跌出治安局大门。母亲塞入她衣袋的纸条被汗水浸透：

解琳和护国军有关系，不要太信任她。

雪越下越狂，黑色西棱锥总部在暴风中例行调试导弹哨戒阵列，如巨兽睁开千万只复眼。谌珂语蜷缩在巷角，将迪米特里的耳骨贴近“家伙事”刀镡。绿色甲虫纹身突然溶解，露出微型存储器的金属光泽。

全息投影在空中拼出父亲的脸——比战犯档案上的更老一些，但眼角的疤此时还未被岁月磨钝。他站在山脉的悬崖边，背后是两个黑红色制服的身影，腰间各佩戴着一柄与“家伙事”极其相似的长刀。

“巴任娜……我对不起她”全息影像因信号干扰扭曲，“‘但是…滋滋滋滋滋滋，而是——”

话音未落，刀身突然剧烈震颤。谌珂语抬头，见冯岩开立于数米外的自动贩卖机后面，剑尖指向她心脏：

“缴械不杀。”

她咧嘴一笑，舌尖舔过刀锋卷走的血珠：“那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