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痛苦与恐惧之声

浮空车舷窗外的霓虹在宁初恒睫毛上流淌，像破碎的银河坠入蜂蜜色的瞳仁。她将下巴枕在交叠的小臂上，黑色漆皮手套与防弹玻璃挤压出细微的吱呀声。城际高速的等离子护栏在七百米高空划出幽蓝弧光，映得她风衣领口的银线刺绣忽明忽暗。

"宁专员，需要调低悬浮高度吗？"

驾驶席传来年轻干员的声音。宁初恒数着后视镜里对方喉结滚动的次数——三次，比标准问候流程多出一次颤音。她慢悠悠转过脖颈，棕色卷发扫过战术腰带的金属卡扣："小秦啊，说过多少次了..."

被称作小秦的干员猛地绷首后背，防弹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宁初恒的指尖掠过车载终端，在加密频道列表里挑出《玉河夜曲》的古典乐播放键，"叫姐姐。"

浮空车突然剧烈颠簸。后舱两名正在检查步枪的干员撞在一起，其中一人的面罩磕在同伴肩甲上，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宁初恒轻笑出声，腕表投影出全息屏幕上的机体参数："重力稳定器功率开到87%？你们当这是运棺材的灵车？"

冷汗顺着秦光的战术面罩边缘渗出。他手忙脚乱调整着操纵杆，浮空车"黑曜石"特有的动力引擎发出委屈的嗡鸣。宁初恒忽然探身按住少年颤抖的手背，皮革手套下的温度冷得像具尸体。

"放松。"

她贴着对方耳廓呵气，看着少年耳尖瞬间充血，"你看那些光。"

车窗外，岸埠市的立体交通网正在晨曦中苏醒。上万艘民用工程浮空艇拖着彩色尾焰穿梭在摩天楼之间，玉河港的量子灯塔将晨雾切割成棱镜碎片。宁初恒的指甲轻轻刮擦防弹玻璃，在表面留下转瞬即逝的划痕："多漂亮啊...像以前裘殇手术刀下的神经突触？"

后舱传来枪械落地的声响。宁初恒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刚入职三个月的菜鸟正在疯狂擦拭溅到靴面的营养剂——她上车时"不小心"打翻的怯薛歹特制镇静剂，此刻正散发着与人类脑浆高度相似的气味。

"其实摸鱼很简单。"

她忽然从战术腰带抽出黑缨长剑，剑鞘末端的银链扫过全息导航仪，"比如现在..."

鲛皮包裹的剑柄重重敲在应急制动阀上。浮空车瞬间从巡航模式切换成自由落体，舱内重力场扭曲产生的耳鸣声中，宁初恒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关掉所有定位系统，让车载AI以为我们在玉河上空遭遇电磁风暴——"

七百米高空的气流撕扯着舱体。秦光死死攥住操纵杆，看着全息屏上疯狂跳动的海拔数值："可是宁专员！岸埠市空管局会..."

"嘘。"

染着淡紫色甲油的食指按在他唇上，宁初恒天青色的美瞳倒映着极速逼近的地表，"三、二..."

在距离地面三十米处，十二个浮空车推进器同时喷发。反重力场掀起的环形气浪震碎了三个贫民窟街区的橱窗玻璃。

几分钟后，浮空车稳稳悬停在罗浮别大厦废墟上空。宁初恒整理着被狂风吹乱的卷发，剑尖挑起少年胸前的工作牌："现在记入日志的是‘遭遇突发湍流紧急迫降’，明白吗？"

尉迟郃推开安全屋铁门时，正看见宁初恒用剑鞘拨弄着全息沙盘。废墟重建的全息投影悬浮在防弹玻璃幕墙前，十二台工程机甲正在挖掘深达百米的地基，它们的液压钳偶尔会带出半截焦黑的义肢。

"这是上周的现场扫描数据。"

管理人将加密存储器推过桌面，战术手套与金属桌面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约剑会特别标注了刘续熙的逃生路线和生物识别信息。"

宁初恒的瞳孔微微收缩。全息影像随着她的视线聚焦放大，混凝土碎块间凝结的暗红色冰晶突然活动起来——那是怯薛歹学徒特有的追踪菌丝，此刻正沿着虚拟重建的弹道轨迹疯狂增殖。

"裘医师来过？"

她状似不经意地抚过风衣内袋。

"好几天前了，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您会称她为医师？"

"真是的..."她着照片边缘喃喃自语，首到尉迟郃的咳嗽声将思绪拉回现实。窗外忽然下起太阳雨，雨滴撞在纳米涂层的防弹玻璃上炸成金色粉末，远处玉河港的汽笛声穿过雨幕，像首走调的小夜曲。

宁初恒把鼻尖贴在冰凉的玻璃表面呵气，看着自己呼出的白雾在窗上晕开又消散。三十七层楼下的罗浮别大厦废墟像块被啃噬过的蛋糕，钢筋骨架在暮色中支棱着焦黑的断茬。

"还有这是上周的监控录像。"

尉迟郃将全息投影仪推到她手边，电子义眼随着数据流闪烁，"刘续熙带着百街帮残部突破约剑会包围时，用了改装过的液氮灭火器。"

宁初恒的指尖在投影仪边缘画圈，深紫色指甲油映着废墟里闪烁的电焊火花。画面中刘续熙的霰弹枪管冒着青烟，弹壳坠地时在环氧树脂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这让她想起裘殇第一次执行清理任务时，手术刀掉在解剖台上的声音。

"绿爷最后出现的位置？"

"圣堂地下三层，通风管道检测到郯氏族特有的生物电信号。"

尉迟郃调出热成像图，代表生命体的红点正在某处不规则蠕动，"但约剑会的扫描仪显示..."

"显示那丫头己经不能算人类了？"

宁初恒突然笑出声，棕色风衣的银线刺绣随着肩部抖动泛起涟漪，"怯薛歹的劫难可比他们那些玩具残忍多了。"

联络处的恒温系统发出轻微嗡鸣。尉迟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注意到宁初恒左手小指戴着枚骨戒——那是用叛徒第三颈椎雕刻的工艺品，此刻正在她转动文件时折射出珍珠质的光泽。

"需要为您准备对生物兵器的专用拘束器吗？"

"对付小朋友用不着那种东西。"

宁初恒突然凑近他，茉莉香调的呼吸喷在对方电子义眼的散热孔上，"倒是你...新换的视觉传感器是龚氏重工的“明视615”型吧？夜间模式有彩虹纹缺陷哦。"

尉迟郃后退半步撞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加密文件上洇开血渍般的痕迹。宁初恒的笑声像猫爪挠过天鹅绒，她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全息投影，将刘续熙的战术分析图搅成破碎的光斑。

窗外突然传来浮空车的轰鸣。五架漆着约剑会红剑徽记的专车掠过楼宇间隙，机腹悬挂的电磁脉冲炮正在预热。宁初恒数着其中一架尾翼的弹孔，想起去年裘殇在实弹训练中打偏的那枪——弹头擦着自己耳际飞过时，师妹慌乱的表情比任何艺术品都动人。

"他们在圣堂外围布置了反重力地雷。"尉迟郃递来战术目镜，"需要联络约剑会协同..."

"协同？"

宁初恒用两根手指夹住目镜甩向身后，金属框架在防弹玻璃上撞出蛛网状裂纹，"告诉荆祖灵，要是他的小朋友敢随便碰坏圣堂里的彩绘玻璃，我就把他泡在福尔马林里送给裘殇当解剖课教具。"

暮色渐浓，联络处的自动照明系统却迟迟未启动。宁初恒知道这是尉迟郃的小把戏——黑暗能让大多数人暴露弱点，但对她而言不过是回到子宫般的温床。当阴影完全吞没房间时，她听见对方战术腰带上的陶瓷刀鞘发出摩擦声。

"您真的不需要支援？"

"支援？"

宁初恒的声音突然从房间另一角传来，尉迟郃的瞳孔调节器疯狂闪烁却捕捉不到任何热源，"去年处理苍木实业叛逃董事时，你也是这么问裘殇的。"

冷汗顺着尉迟郃的仿生脊椎滑落。他当然记得那个雨夜，裘殇的黑色丝线如何在苍木大厦编织死亡，而宁初恒就坐在血泊里哼唱岸埠市地方的摇篮曲。

全息投影仪突然自动启动，宁初恒的脸出现在所有屏幕上。她舔着棒棒糖的影像被分割成数百个像素方块，每个碎片都说着不同的话：

"你知道吗——"

"郯明玉的脑垂体——"

"每天要分泌——"

"相当于成年人三倍的——"

"生长激素——"

尉迟郃的电子义眼开始过载。当他终于摸到电灯开关时，发现宁初恒正蹲在文件柜顶端，用他的咖啡杯碎片拼凑着圣堂的微缩模型。

"通知施工队。"

她将最后一块瓷片插入模型尖顶，"明早六点前把罗浮别大厦的承重柱全换成记忆金属。"

"但预算..."

"就说我要在这里给很多人体面的机会。"

宁初恒跃下文件柜，黑色长靴将咖啡渍踩成抽象画，"钱从我的特别经费里扣。有什么问题找我就好。"

“明白。”

当电梯门即将闭合时，尉迟郃看见宁初恒对着金属倒影整理自己天然的棕色长卷发。这个瞬间她不像漆黑秩序的收尾人，倒像是准备赴约的女大学生——如果忽略她风衣内衬里那些闪着寒光的刀具和武器。

岸埠市的霓虹在暴雨中晕染成色块沼泽。宁初恒哼着走调的《玉河夜曲》，伞尖滴落的水珠混着靴跟踏地的声响在积水里敲出电码的节奏。路过全息广告牌时，她突然驻足——三年前裘殇的大学同学，也是自己另一个师妹庞菁代言的生物药剂广告正在播放，庞师妹穿着白大褂的模样让她呼吸停滞了半拍。

"笑容太僵硬了..."

她对着广告牌虚划几下，"下次该教你怎么摆造型。"

贫民窟的腐臭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宁初恒收起雨伞，伞骨折叠时弹出的利刃削断了暗处伸来的注射器针管。持刀的混混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伞尖刺穿手掌钉在墙上。

"来，告诉姐姐，圣堂怎么走？"

对方因磕药而残破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团烂泥。

“耳朵不好是吗？假病！姐姐给你治。”

她凑近对方因疼痛扭曲的脸，"说错半个字，我就把你改造成会说话的盆栽。"

当第七个指路者被倒挂在电线杆上后，宁初恒终于看到那扇布满弹孔的青铜门。门环上的双头蜥蜴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她注意到其中一只的眼睛是用郯氏族徽章碎片镶嵌的。

"比照片上可爱嘛。"

她对着门环抛了个硬币，指尖弹出的纳米虫群开始腐蚀门锁。

门内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宁初恒却蹲下身系鞋带。重达三吨的铸铁闸刀擦着她扬起的发梢砸落，斩断的几缕卷发发还未落地就被收纳进真空试管——这是以后休假要送给裘殇做基因分析的伴手礼。

"初次见面就这么热情。"

她踏着闸刀表面的浮雕跃进中庭，"难怪绿爷舍不得离开。"

彩绘玻璃的残片在月光下铺成星河。宁初恒数着地面上的弹孔，根据抛壳方向还原出刘续熙最后的射击阵位。当她踩到某块特殊凹陷时，头顶的管风琴突然奏响《康普拉圣曲》，生锈的音管里射出淬毒弩箭。

"真是的..."

宁初恒用伞尖击飞箭矢，"装修品味和裘殇一样差。"

唱诗班席位的阴影里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她假装没注意到正在充能的自动机炮，弯腰捡起半本烧焦的《启示圣典》。当炮口亮起的瞬间，她将书页抛向空中，手套里的黑色丝线附着在纸张上组成电磁屏障。

"圣主说要有光。"

宁初恒踩着管风琴的音管跃上二楼回廊，"但没说不能是死光呀~"

她的笑声在穹顶下回荡成多重奏。暗处射来的穿甲弹在触及风衣前诡异地悬停，弹头表面的螺纹正在被某种力量缓慢改造——当宁初恒吹响挂在颈间的骨笛时，所有子弹调转方向射回了来时的弹孔。

"还剩六个呼吸。"

她对着腕表喃喃自语，"怎么我最近心里都是她啊..."

地下室的铁门突然炸开，青色的火焰如巨蟒般窜出。宁初恒哼着歌走进火海，风衣表面的液态金属泛起涟漪。当看到蜷缩在祭坛后的翡翠色瞳孔时，她取出准备好的，藏着自制香料的棒棒糖晃了晃：

"要跟姐姐去看金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