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死别离

王庭的绣纺内，阳光透过穹顶的缝隙洒落进来，映照在昭君手中的丝线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她纤细的手指在织布机间穿梭，针线在锦缎上绣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图案，正是在给小伊屠智邪斯做衣裳。

“宁胡阏氏，您绣的这只鹰真是栩栩如生。”一位年长的匈奴绣娘赞叹道：“就像要冲破这布料飞向蓝天似的。”

昭君微微一笑，指尖轻轻抚过绣样，这是单于最喜欢的图案。

绣纺内弥漫着羊毛和染料的香气，织布机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声。昭君抬头望向窗外，草原上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带来远处牧民的歌声。

“多亏您从汉朝带来的织布机。”另一位绣娘抚摸着光滑的织面，“这比我们原来的织机快了三倍不止。”

昭君轻轻一笑，正要回应，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绣纺的宁静。采薇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发髻散乱，额头上还带着汗珠。

“不好了！”采薇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子，“单于...单于他……”

昭君手中的银针骤然刺入指腹，血珠滴在了绣了一半雄鹰怒张的羽翼上，宛如被利箭洞穿的伤口。

昭君顾不上疼痛，霍然起身，织布机被她撞得摇晃不己，织机上的檀木梭子滚落在地。

“采薇，怎么回事？”昭君的声音出奇地冷静，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单于一行刚回王庭，路上遭遇刺客...单于中箭受伤，还...还中了剧毒...”采薇的眼泪夺眶而出，“医师说...说...”

昭君没等采薇说完，己经提起裙摆向外奔去，绣鞋踩在羊毛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王庭内一片混乱，侍女们慌乱地奔走，武士们面色凝重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当昭君冲到穹庐大帐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帐外，数十名匈奴骑士垂首而立，他们身上的铠甲还带着战斗的痕迹，有些人身上缠着染血的绷带。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

“单于——”昭君心中大骇，立刻冲进了大帐。

帐内的景象更令她心如刀绞。

颛渠阏氏和大阏氏跪在床榻两侧，泪水无声地滑落。单于在王庭的几个儿子都红着眼眶站在一旁。

床榻上，呼韩邪单于面色灰白，胸口的绷带己经被鲜血浸透，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

“宁胡阏氏。”左伊秩訾王上前行礼，此刻佝偻着背，眼中满是自责与悲痛。

昭君的目光没有离开呼韩邪，她缓缓走近床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单于...他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左伊秩訾王低下头：“箭伤太深，又中了乌头剧毒...医师说...单于恐怕撑不过今晚了。”他的声音带着哽咽：“都是臣护卫不力……”

昭君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被身后的采薇扶住。帐内的哭声、说话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唯有呼韩邪微弱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不...不可能...”昭君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单于是草原上最勇猛的英雄，他...他不会……”

就在这时，大阏氏发出一声惊呼：“单于醒了！”

昭君几乎是扑到了床前。呼韩邪的眼睛微微睁开，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黑眸此刻黯淡无光，却在看到昭君时闪过一丝温柔。

“昭君……”

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耳语，却让昭君的心揪成一团。

“单于，你会好起来的。”昭君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手曾经能拉开最硬的弓，此刻却冰冷无力。“你答应过要等伊屠智邪斯长大教他骑马的，你不能...”

呼韩邪艰难地抬起手，轻抚昭君的脸庞，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我的昭君...我要先走一步了...”

“不！”昭君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单于，求你别离开我们...我和孩子都需要你...”

帐内哭声一片。且糜胥突然冲到床前，稚嫩的脸上满是愤怒：“阿爸！我一定亲手杀了伊鹿，为您报仇！”

呼韩邪吃力地摇头：“不...孩子，不要报仇——”

“草原上的血...流得够多了...”

他的目光转向颛渠阏氏，艰难道：“按照祖制...该由且莫车继位...你和左伊秩訾王...要好好辅佐...”

“不，单于！”颛渠阏氏泪流满面，摇着头，望了一眼年少的且莫车，一字一句恳切道：“匈奴乱十余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

大阏氏惊讶地看着姐姐：“这怎么行？且莫车是嫡子，虽尚年少，大臣可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啊！”

昭君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感动又悲痛。多少为了王位兄弟相残的故事，在这生死关头，两位阏氏不是争权夺利，而是互相谦让，为的却是匈奴的未来。

呼韩邪轻咳一声，沉思片刻，示意左伊秩訾王近前：“传我令，立雕陶莫皋为单于，后世按序传国与弟，兄终弟及……”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告诉雕陶莫皋，不要复仇，我在地下，要去见哥哥了。”

“单于！”

左伊秩訾王红了眼眶，他知道单于一首与郅支单于的心结，他一首对少时流落民间受苦的哥哥心怀愧疚，若不是呼屠吾斯的野心，他们本应该是最好的兄弟。

呼韩邪的目光再次落在昭君身上，眼中满是不舍：“昭君，我走后...你若想回汉朝，不会有人敢拦你……”

“不！”

昭君打断他，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的家在匈奴，我的心永远和单于在一起。我会在这里，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守护您深爱的这片草原……”

呼韩邪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口。他的手指在昭君掌心轻轻一颤，然后永远地静止了。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睛缓缓闭上，像是疲倦的鹰终于合上了羽翼。

“单于——”

昭君的哭喊撕心裂肺。她颤抖着手为呼韩邪整理散乱的头发，当她的指尖掠过他的鼻息时，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崩塌。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倒在了呼韩邪的胸前。

帐内顿时大乱。采薇尖叫着扑上前，左伊秩訾王大声呼唤医师，两位阏氏抱在一起痛哭。

而昭君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记忆是呼韩邪手心的温度，帘外草原上呼啸而过的风声，还有王庭各处响起绵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

在昏迷中，她仿佛回到了长安的宫殿，又看到了那个站在未央宫前，意气风发的匈奴单于，一脸欣喜望着重逢的她。

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