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悬停的蝉鸣与未说出口的累

晨光穿透纱帘时，阮梓禾被厨房传来的切菜声惊醒。推开房门，妈妈系着碎花围裙正在削土豆皮，案板上堆着码得整整齐齐的藕片——那是她最爱吃的糖醋藕丁。

"梓梓，来尝尝妈妈熬的小米粥。"妈妈端着碗转身，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眼尾的细纹里藏着小心翼翼。她把粥碗轻轻推到女儿面前，指尖无意识着碗沿："妈跟你爸商量过了，隔壁市的文轩补习班愿意接收复读生，他们校长说你模考成绩拔尖，学费能打七折......"话没说完又慌忙补充，"当然妈不是说你非得去，就是想着，咱们小禾这么聪明，上次数学肯定是失手......"

见女儿垂眸搅动粥勺，妈妈忽然握住她发凉的手，掌心的老茧带着洗衣粉的清香："其实考得也不错啊！咱们家祖祖辈辈第一个大学生呢！你王婶昨天还念叨，说要请你给她家孩子辅导功课。"她眼睛亮晶晶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不过妈就是舍不得你遭罪，复读太苦了......可要是你还想冲一次，妈砸锅卖铁也供你！"

"妈，我真的不想再考了。"阮梓禾垂眸搅动着粥，米粒在瓷碗里沉沉浮浮。滚烫的粥气模糊了视线，那些困到用冷水浇脸的清晨、把公式抄到手腕上的深夜突然翻涌上来，掌心泛起细密的刺痛。她的声音开始发颤："这三年...我连周末都在刷题，寒暑假只回过三次家......"

喉咙突然像被浸湿的棉花堵住，阮梓禾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泪水却不受控地砸进粥碗，在表面激起细小的涟漪："我每天只睡西个小时，咖啡喝到胃出血都不敢停......再来一次，我真的没力气了......"她突然崩溃地捂住脸，呜咽声混着抽气在寂静的厨房里回荡，"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话音未落，妈妈己经快步绕过餐桌，围裙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水渍。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颤抖的后背，声音里裹着心疼的哽咽："不说了不说了，妈懂，妈都懂......"带着体温的棉布蹭过阮梓禾的脸颊，熟悉的洗衣粉气息混着粥香，让紧绷的神经突然溃不成军。

厨房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弟弟抱着从沙发扯来的毛毯，怯生生地站在阴影里。他咬着嘴唇，攥着毛毯的手指关节发白："姐，你真的特别特别努力......"少年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上次模拟考你发着烧还考了年级前十，我们班同学都说你是'人形计算器'......要不是高考那天你晕车吐得脸都白了......"

妈妈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怪不得！那天你说胃不舒服......"她的声音陡然发颤，收紧手臂将女儿搂得更紧，仿佛要把所有亏欠都揉进拥抱里。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混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蒸腾的暑气里晕染成酸涩的雾霭。

客厅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爸爸戴着老花镜蜷在沙发里，志愿填报指南被翻得卷了边，每页都用红笔做满批注。听见女儿的声音，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分数是敲门砖，但填志愿才是真本事。"

爸爸推来一摞打印纸，最上面是本省提前批公费师范的招生简章。"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首接分配到县一中。"他的手指在"免学费、包分配"的条款上反复，"虽然竞争激烈，但咱们可以搏一搏。"

阮梓禾盯着简章上"定向培养"西个字，突然想起小学课本里那句"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泛黄的记忆里，扎着麻花辫的她曾站在讲台上，用粉笔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地写"老师好"。

填报截止前夜，爸爸戴着老花镜在电脑前反复核对信息。妈妈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时不时探头确认填报流程。当提交按钮被按下的瞬间，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晰，阮梓禾望着志愿系统弹出的确认页面，忽然觉得压在胸口的巨石轻了些。

填报志愿的最后一个回车按下时，阮梓禾盯着电脑屏幕上"提交成功"的提示框，指尖还残留着敲击键盘的酥麻感。夜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掀起桌角那张卷边的"小禾最棒"纸条，在空中轻轻摇晃。

她倚着椅背仰头望着天花板，白炽灯的光晕在视网膜上晕染成模糊的光斑。"要是真能被录取就好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许。如果能顺利走进那所公费师范，就能踩着晨光走进教室，在熟悉的小县城当一名老师，不必再经历暗无天日的题海。

但下一秒，查分那晚数学卷上刺目的78分又浮现在眼前。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闷闷的声音从布料间传出来："要是没录上......就去补习吧。"说出这句话时，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抽痛了一下，那些深夜刷题的疲惫、查分前的焦灼，像涨潮的海水漫过全身。

月光悄悄爬上窗台，在地板上投下树影斑驳。阮梓禾睁着眼睛数天花板上晃动的光点，在睡意朦胧间做了个梦——她站在讲台上，黑板擦轻轻敲过写满粉笔字的黑板，台下学生们的脸庞渐渐和自己重叠。这个带着油墨香的梦，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微光，照亮未知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