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分数临近时的暗夜徘徊

阮梓禾蜷缩在飘窗的软垫上，晨光透过纱帘洒在褪色的碎花枕套上，像一层温柔的薄霜。她无意识地转着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金属冰凉的触感让思绪又飘回高考前那个闷热的午后。同桌李曦咬着笔杆，指着窗外湛蓝的天空说：“等考完，我们要去海边看日出，要通宵唱K，还要把没追完的小说都补回来……”

可此刻，这些设想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了无踪迹。她翻开手机，班级群里热闹非凡，有人晒出旅行的机票，有人分享着新手机的开箱视频，还有几个学霸己经开始讨论志愿填报。阮梓禾迅速划走消息，将手机倒扣在膝头。阳光斜斜地照在书桌上，那里摆着一摞高中课本，扉页上密密麻麻的笔记还带着当年的温度。

“梓梓，喝碗银耳羹吧。”妈妈端着瓷碗轻轻推开门，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格外明显。阮梓禾接过碗，温热的甜香混着红枣的气息扑面而来。“别想太多，先好好休息几天。”妈妈的手抚过她的发顶，像小时候哄她入睡时那样。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几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阮梓禾望着叶子发呆，突然想起班主任最后一次班会时说的话：“高考不是终点，而是人生无数个起点中的一个。”可对于在小县城长大的她来说，高考曾是唯一能抓住的光。

“在想什么呢？”爸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志愿填报指南，“我和你妈研究了好几天，其实咱们省的师范大学就很不错，以后当老师也挺好。”阮梓禾看着父亲戴着老花镜认真圈画院校的模样，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被触动。

手机在飘窗软垫上震动时，阮梓禾正对着月光转动耳垂上的珍珠耳钉。锁屏亮起李曦的头像，跳动的红点像簇小小的火焰。

李曦

（拍了张行李箱照，塞满毛衣和围巾）

“打包行李才发现北方真冷！后天的机票，本南方人要去北极撒野了”

阮梓禾

（秒回一个发抖表情包）

“记得戴厚手套！到了给我发定位，等我云监工你堆雪人?”

对话框安静了几秒，跳出对方分享的歌链接——是她们高三偷偷循环的那首《追光者》。旋律淌出来时，阮梓禾忽然想起最后一节自习课，李曦把耳机分她一半，两个女孩在试卷堆里哼着跑调的歌。

李曦

（发来一长串语音，夹杂风噪）

“刚下楼买烤红薯！以后不能给你带早餐，不能传纸条吐槽老班，不能在操场散步……（突然压低声音）小禾，你说我们会变成点赞之交吗？”

阮梓禾盯着语音条，指尖悬在播放键上发烫。窗外的梧桐叶沙沙撞着玻璃，她忽然想起毕业典礼那天，李曦把写满鼓励的便利贴塞进她手心，边角被汗水洇出浅浅的痕。

阮梓禾

（发了张老家巷口的照片，路灯下飘着糖炒栗子的白雾）

“你敢只点赞试试？明年寒暑假必须来我家，我妈说了，要给你包酸菜馅饺子 还有——”

（停顿两秒，补了个捂眼笑的表情）

“要是在北方受委屈，立刻开视频，我隔着屏幕帮你怼回去！”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客厅传来父母拌嘴的声音。爸爸举着锅铲说糖醋排骨要加辣椒，妈妈抢过铲子笑骂他不懂清淡养生。阮梓禾抱着手机缩进抱枕堆里，对话框里跳动的光标，像夜空中永不熄灭的星光。

阮梓禾望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像凝视着一只倔强的萤火虫。月光透过纱帘筛落，在木质地板上拼凑出梧桐树的剪影，叶片的脉络被拉得细长，仿佛延伸出无数条交错的小径。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感受着空气里浮动的凉意，那些未敲下的字符，如同卡在喉咙里的蝉鸣，既渴望挣脱，又带着迟疑的震颤。

电脑右下角的时钟泛着幽蓝的光，凌晨两点的寂静里，能听见老式挂钟微弱的滴答声。书桌上的台灯早己熄灭，却仍残留着暖黄的余韵，与清冷的月光交织，在课本堆叠的阴影里织就斑驳的网。她忽然想起高中宿舍熄灯后，和室友们打着手电筒偷背单词的夜晚，那时的疲惫与兴奋都纯粹得如同未被浸染的白纸。

补习的念头像团迷雾，在过去的无数个深夜里缠绕着她。那些密密麻麻的错题本、用秃的笔芯，还有永远写不完的模拟卷，此刻都化作记忆的碎片，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她看见自己在题海深处挣扎的模样，也看见父母深夜等待时，客厅里那盏始终亮着的灯。而李曦的话，像一阵风，吹散了迷雾的一角。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偶尔有夜鸟掠过枝头。她想起初中时参加作文比赛，在稿纸上写下“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想起第一次站在县城中学的领奖台上，阳光晒得校服发烫；想起离家去市里读高中那天，母亲塞进行李箱的护身符，此刻正静静躺在帆布包的夹层里。原来人生的每一步，都藏着意想不到的伏笔。

月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影子的轮廓逐渐模糊。阮梓禾深吸一口气，手指终于轻轻落在键盘上。她没有回复李曦的邮件，而是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栏里敲下：“给未来的自己”。或许答案不必急于此刻揭晓，就像梧桐树会在春天抽芽，在秋天落叶，生命自会沿着它的轨迹，在光与影的缝隙间，生长出意想不到的形状。

深夜两点十七分，阮梓禾数到第287片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的月光碎片。空调外机的嗡鸣裹着秋虫低吟钻进耳膜，床头的电子钟泛着冷蓝的光，像块永远化不开的冰。她把脸埋进枕头，棉质布料吸走了睫毛上的潮湿，却吸不走胸腔里翻涌的酸涩。

查分日期像根锈迹斑斑的钉子，每过一天就往心脏深处锤进半寸。她不敢打开班级群，却又忍不住在深夜反复刷新，看那些“保佑上岸”的表情包在屏幕上炸开，像无数根细小的刺。白天帮妈妈择菜时，指甲无意识掐进豆角的脆皮下，汁液渗出来，带着植物特有的青涩苦意——多像此刻舌尖泛着的铁锈味，那是焦虑啃噬神经的味道。

衣柜里还挂着沾满粉笔灰的校服，袖口处磨得发白的补丁是高三晚自习时，被圆规戳破后妈妈连夜缝上的。每次瞥见那针脚细密的花朵图案，愧疚就如潮水漫过心口。她既盼着分数早点宣判，好结束这场漫长的凌迟；又怕面对现实，怕看到父母强装笑颜说出“没事”时，眼底藏不住的失落。

凌晨三点零五分，窗外的路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她摸到枕头下的笔记本，扉页上“为了理想，拼尽全力”的字迹早己晕染，却依然刺得眼眶发烫。补习的念头和放弃的冲动在脑海里反复拉锯，像两台对开的列车在隧道里相撞。她想起李曦说“人生有很多可能”，可此刻，那些可能性都模糊成一团迷雾，唯有分数像座独木桥，横亘在虚浮的未来与现实之间。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台时，阮梓禾蜷缩成虾米状的身体终于松开。她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渐渐融进城市苏醒的喧嚣里——那是无数个失眠夜中，最接近黎明的一次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