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回 回礼

二月二十一日，乍暖还寒

清晨的凉意凝在玻璃罐上时，我正和往常一样在擦拭着料理台的水渍。妈妈硬塞来的腌菜罐斜倚在珐琅锅旁，酸涩的黄瓜味正顺着塑料盖的螺纹缝隙向外逃窜，与厨房里残留的雪松香薰纠缠成一团混沌。

“林玧夏，你丫在搞什么，往厨房里埋地雷了？”颜冬趿着鳄鱼logo的拖鞋晃进厨房，看到腌菜的时候立马皱着眉头嫌弃地后退半步，仿佛我带来的不是腌菜而是生化武器，“赶紧把这破玩意儿扔了。”

我不紧不慢地拧好罐子上的塑料盖：“少爷的嗅觉灵敏度倒是和地铁口的流浪狗不相上下。”淡淡的雾气在玻璃表面蜿蜒出细流，映出他眼底熬夜留下的青灰。

“别扯淡，这玩意儿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好吗？”

“我也不想拿过来，可还不是拜少爷你所赐？”

“跟我有毛线的关系？”

“耳钉。”

耳朵上的茉莉耳钉是昨天颜冬送的生日礼物，耳钉本身虽然不贵，可之后回家买自动打耳洞机又花了我20块钱。

这还不是关键，妈妈问起我耳钉来源的时候我不得不撒谎说是那个“医学院的男朋友”送的，然后妈妈就非要把她自己弄的腌黄瓜回赠给我“男朋友”。

现实中不存在的人要怎么送？

思来想去也只好把这个烫手山芋还给颜冬了。

“少废话，赶紧把这生化武器处理掉。”

“不要。”耳垂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昨天强行用自动打耳洞机留下的伤口还在发炎，而那对罪魁祸首的茉莉耳钉此刻正随着我的动作轻晃。

“要扔也该扔这个。”我用指腹抵住冰凉的耳钉，酸涩的腌菜味突然变得黏稠起来，“毕竟要不是某人非要给佣人送首饰，我妈至于让我带腌黄瓜给‘医学院的男朋友’吗？”

颜冬的瞳孔在晨光里收缩成针尖，这个永远把游戏角色死亡次数当勋章的家伙，此刻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气急败坏的他猛地扯过料理台上的隔热垫朝我砸来，麂皮流苏擦着我耳畔掠过时，我看见了那张表情丰富的臭脸。

“让你扔腌菜罐！谁准你动我送，送……”暴怒的尾音突然戛然而止卡在喉咙，他喉结剧烈滚动两下，抓过咖啡豆罐的动作带着泄愤的力道，“要怪就怪你太蠢，谁让你连谎话都编不圆，直接说男朋友是我就这么难？”

“然后让颜叔叔气到住院？”

“你丫……”他有些不耐烦地掀开咖啡豆罐的盖子，直接往咖啡机里倒了一堆，“算了，赶紧弄你的可颂去，想饿死小爷吗？”

“知道了。我妈还说，尤其要重点感谢一下抽空陪我过来探病的‘颜同学’。”

尽管之前再三跟妈妈强调过颜冬跟那位“高年级的学长”没有半点关系，可似乎妈妈并不相信我说的，尤其是昨天探病的事情之后，她明显是已经把颜冬跟那个学长划等号了。

也不知道这捋不清的关系以后该怎么处理？

“感谢？”颜冬往咖啡机填豆的手指迟疑地顿了顿，随后忽然扯开嘴角，虎牙在晨光里闪着狡黠的光，“你打算以身相许？”

“少爷，《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四条。”

“没劲。”咖啡机开始轰鸣，他倚着岛台撕开糖包，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姓林的，多学点投怀送抱的技能对你没坏处。”

“比如？”我将昨天冷冻好的可颂送进烤箱，金属烤盘与轨道摩擦出轻轻的刮擦声。

“比如现在应该一脸娇羞地亲我一下。”他忽然逼近半步，雪松香混着咖啡豆的焦苦扑面而来，“或者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喊……”

“冬哥哥～”故意让自己的尾音翘了起来显得十分甜腻，就好像是真在发嗲一样。

颜冬的表情瞬间扭曲，他踉跄着后退撞上冰箱，震得冰箱门板上的磁贴哗啦啦散落一地，眉头更是跟吃了酸柠檬一样拧成了一团：“林玧夏，你丫突然发癫难不成是被恶灵夺舍了？会这招还拖什么地，直接去骗独居老头遗产啊。”

“在别人面前我可说不出这么恶心的话。”我捡起滚到脚边的富士山磁铁，直起身来轻笑着朝他晃了晃，“但是少爷除外哦。”

“不是，凭啥小爷我就得遭这种罪？”

“因为……”看着他那张疑惑的脸庞，我一个没忍住忽然轻笑出声，“少爷是特别的冬哥哥呀～”

“林玧夏！”他一脸恶寒地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这才跟吃了苍蝇一样退了半步，“这话你丫要是敢再说一遍，我立马把你跟腌菜一块打包扔了。”

闹腾了一会儿，腌菜罐最终被流放到了储物柜最深处。我踮脚摆放时，发现最高的那层搁板似乎比往常低了一些，估计是颜冬昨天晚上弄的吧。

酸涩的黄瓜味仍顽固萦绕在鼻尖，我望着柜门映出的模糊人影怔怔出神，那是个发顶别着象牙白公主结发卡的西装女生，耳垂的茉莉耳钉随动作摇曳起潋滟的辉光，与马尾水晶质感的茉莉头绳遥相呼应。

回过神来的时候，空气中昂贵的雪松香似乎早就已经跟廉价的茉莉味道纠缠不清。

“多管闲事。”

……

午后的雨来得猝不及防，当玻璃窗外的天光被雨帘揉碎成细银砂时，我正跪坐在羊绒地毯上缝颜冬的衬衫纽扣。虎斑猫毛毛在我膝头蜷成毛团，尾巴正有节奏地拍打着沙发缝线。

“早就想说了，这茶真难喝。”

空茶杯叩击茶几的脆响惊醒了蜷缩在我膝头的毛毛，颜冬仰躺在柔软的沙发里，游戏手柄的蓝光映着他眼里的疲倦。

“这是我家自制的。”我咬断线头，看着他松垮的睡袍腰带松散地垂在腿侧，“用楼下花坛偷摘的茉莉晒的。”

颜冬突然俯身撑住沙发靠背，雪松香混着酸黄瓜的气息喷在我耳后：“难怪喝着一股劣质的土腥味，下次用信阳毛尖泡，听见没？”

“少爷，你要嫌弃的话，麻烦把茉莉花茶的钱补上，那本来就是我妈给我准备的。”

“林玧夏，别不识好歹。小爷帮你品鉴茶叶质量，你还好意思跟我提钱？”

真不知道像这种动不动往游戏里冲几万的富哥为什么在这种小钱上抠抠索索的。

“衣服缝好了。”白了他一眼，我抱起叠好的衬衫豁然起身。母亲特意给我留的一整罐茉莉花茶基本上全被他喝光了，而那个玻璃罐现在正摆在颜冬酒柜最上层，和几瓶柏图斯红酒摆在一起，“我去打扫房间了。”

毛毛蹭着我的小腿跟进主卧，爪垫在柚木地板上轻踩出梅花印。

“记得把我妈房间的珐琅摆件擦两遍，特别是那个威尼斯玻璃天鹅。”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