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回 礼物

离开超市的时候，雨似乎又下大了一些，豆大的雨点更是在伞面敲打出密集的节奏。

为保持社交距离同时不让颜冬淋雨感冒，我不得不将伞面向他倾斜三十度，右肩很快就洇出深色的水痕。

颜冬突然攥住我握伞的手往他方向拉扯，伞骨刮蹭发出刺耳声响：“凑近点，你肩膀都被雨淋湿了。”

“不碍事，马上就到了。”

他翻了个白眼，半步跨进我的安全区，购物袋里的芹菜茎撞出清脆的响动。

“林玧夏，你这小身板要是病了休假……”他声音突然卡在某个微妙的停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钱还得照样扣。”

“少爷。”我低头将发梢拨到耳后，茉莉头绳的金属花萼擦过指尖泛起凉意，“这种时候你应该学着说‘生病的话我来照顾你’之类的场面话。”

试图扬起嘴角，却在瞥见他卫衣领口露出的锁骨时莫名挪开视线。垂眸盯着脚下的路，雨水正顺着伞骨汇成细流，在他的运动鞋尖溅起晶莹的水花。

“小爷还需要跟你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假客气？”他突然将购物袋换到左手，潮湿的衣袖轻轻擦过我手背。

雪松香里混进了芹菜的青涩，伞面随着他动作完全笼罩住我们，彼此的距离近到我甚至能看清他鼻梁上细小的雀斑在雨光中泛着暖色。

“少爷，你这样吊儿郎当以后还怎么找女朋友？姑娘会被你吓跑的。”

“林玧夏，这你就不懂了吧？”他打趣着跟我的距离又凑近了一些，“像小爷这种高富帅，上赶着追我的姑娘能从朝阳门排到永定门，被吓跑的——”尾音突然打了个旋儿，“嘿，压根儿不配进小爷的法眼。”

不得不说颜冬这一套歪理还挺逻辑自洽的，虽然我严重怀疑愿意跟他谈恋爱的姑娘大概率是看中他的钱。

“要我就不会选择少爷谈恋爱，少爷实在太邋遢了，而且一点都不尊重人。”

“啧，怎么说话的？”

“单纯地实话实说而已，虽然我是男生，但不影响我对你的判断。”

“行行行，林大帅哥昨天不还说把我当成好朋友吗？”

“好朋友是好朋友，恋人是恋人，不一样。”

“除了不会深入浅出之外哪里不一样？话说你这个性冷淡也不会对别人有那个心思吧？”脚步微顿的我有些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原因倒不是因为他开黄腔，主要是觉得他后面说的那些让我有点莫名不爽就是了。

当我们走过积水的公交站台时，镜面广告牌映出两道依偎的身影。西装少女右眼的泪痣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卫衣少年的碎发则是沾着几滴不知何时挂上的水珠。

“我长得也不差好嘛，而且性冷淡也有资格谈恋爱吧？”出格的话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颜冬的瞳孔微微扩大，喉间溢出的轻笑裹着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垂。

广告牌里女生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色，我有些尴尬别开脸假装整理刘海，发间微微抖动的红发带却暴露了自己此刻心里的复杂情绪。

“麻烦忘了我刚刚说的那些蠢话。”

回去路上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得不说颜冬今天确实有点反常……

不对劲，十分得有十二分不对劲。

往日对我爱答不理的他今天居然会主动关心起我的生活了，要说他良心发现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颜冬这小子又闯什么祸了，需要我来背锅。

十有八九是又把颜叔叔的某件宝贝古董给砸了。

一边思索着和他一边走进了上行的直梯，好巧不巧，就在上行到一半的时候电梯突然故障猛地停在了楼层中间。

顶灯熄灭的瞬间，应急灯的幽蓝将我们的影子投在镜面墙上。我本能地抓住扶手倒是一点事没有，颜冬因为两手拎着购物袋，一个没站稳后背径直撞上轿厢发出闷响，袋子里的卷心菜也顺势滚了出来。

“真倒霉。”

听着颜冬的抱怨，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短视频里屡见不鲜的情节，一般这种时候总会有某些捉妖场面出现，比如过敏，晕倒，恐惧之类的……

“少爷你有没有幽闭恐惧症或者特定恐惧症？”

“小爷我身体倍儿棒，你问这个干啥？”他随手捡起滚落到脚边的卷心菜，倚着对角线的墙壁滑坐在地。

“没什么，就是怕你晕了我没法救你。”

对于电梯故障这种事慌张是没有用的，按一下电梯上的求救按钮等就行了，或者重启按钮多点几次，就是电梯里手机信号极差刷不了视频，只能靠在电梯厢上干等着。

应急灯在颜冬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他靠着镜面墙轻笑：“林玧夏，万一要是困到明天，你送外卖的电动车该被偷了。”

“比起这个……”我摸出口袋里刚刚震动了一下的手机，医院复查提醒在屏幕亮起的刹那刺痛瞳孔，“少爷不如担心困到晚上该吃什么。”

跟颜冬扯了一句皮我就低头继续思索起了妈妈的事情，自打昨天晕了我就有点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也该去医院复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问题了。

我想想……

二十三号一天都有课，正好可以抽一上午时间带她去医院查一查，等下有网络的时候我看看有没有号吧。

“林玧夏。”

颜冬突然发出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困惑抬起头时发现他居然正在看我。应急灯在他鼻梁上切出冷硬的线条，却把瞳孔染成琥珀色的糖浆：“今天是什么日子？”

疑惑地别过脸去凝视着电梯按键上闪烁的红光，想了半天终究是没能想出今天能是什么日子：“嗯……今天是2月20日，我记得少爷好像说过今天是世界社会公正日来着？”

“今天是你生日。”

陈述句。

并不是疑问。

“我的……生日？”略微迟疑了一下，我这才恍然意识到确实今天是我生日来着，“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雇主知道佣人生日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么。”

“确实不奇怪，少爷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因为我要不提醒你估计都想不起来有这事吧。”他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把手伸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两枚茉莉造型的小耳钉，“给。这东西不贵，也就一两百，收着就行。”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擅自接受别人的馈赠，可看着眼前的那两枚沾染着他身上温度的小耳钉，我还是伸手将它收进了自己的掌心。

“谢谢。”

“林玧夏，生日快乐。”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着耳钉上细微的刻痕，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轻得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打耳洞很疼的。”

在电梯重新启动的嗡鸣声里，背对着我的他站起身按下楼层键，发红的耳尖却在顶灯下无所遁形：“28号是我生日，总得有个由头让你记住回礼。”

金属门映出我们交叠的倒影，他送的茉莉头绳此刻正温柔地缠绕在发丝上，那是远比150万债务更沉重的馈赠。

“敢丢就把你扔护城河里喂鱼。”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那一刻我竟荒谬地希望电梯永远不要修好，好让心中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继续被困在这昏暗的方寸之地里。

电梯最终缓缓地停靠在了27层，大步流星踏出电梯的颜冬也换回了平日倨傲的模样：“发什么呆？赶紧回去做中午饭，我快饿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