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心意

午后的雨幕渐疏时，我们两个已经回到了往常一样的状态，一脸郁闷的颜冬忽然抓起车钥匙往玄关走，卫衣的抽绳在空气中划出两道焦躁的弧线：“我开车送你去学校，现在还能赶上半节课。”

“少爷。”

“开到附近就放你下去。”他弯腰系鞋带的动作顿了顿，“放心，不会让你同学看见你从豪车上下来。”

我望着地板上交错的光影，忽然伸手按住他正要转动的门把。羊绒围巾的流苏轻扫过手背，带着少年未散的体温：“我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想说啥？”他没好气地转头，却撞上了我难得舒展的笑颜。

落地窗外的霓虹灯牌在朦胧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就像是浸了水的油画一般要将彼此的心事晕染在此间。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往上扬起：“我只是想说，我从来都不觉得少爷你是个没感情不会受伤的人，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

玄关的全身镜里，我看到了头上的象牙白发卡正在顶灯下闪动着温暖的辉光：“就像你想要我戴这个公主结发卡一样，明明只需要好声好气地跟我说清楚缘由就行了，非要绕一圈说什么一时兴起。”

“还有这条重要的头绳。”我盯着全身镜中自己马尾上茉莉头绳的纯白花瓣流淌的潋滟微光，最终忍不住轻笑出声，“少爷你完全可以说‘这是我母亲的遗物，麻烦林小姐你一定要好好保管’。甚至还可以一开始就当面告诉我，我不在你身边陪着你你会很寂寞。”

身旁的颜冬突然僵住，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攥着车钥匙的指节泛白：“林！玧！夏！你丫再没完没了，信不信我现在就……”

“就会用暴戾掩饰真心。”我打断他的虚张声势，指尖无意识地着西装袖口磨毛的线头。

“你丫——”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怜惜的目光定格在了我腕间未消的淤痕上，那里正被西装的袖口半遮半掩，像藏在雪地里的紫罗兰。

玄关镜映出我们僵持的身影，他卫衣后背被雨水洇深的痕迹正在暖气中缓慢蒸发。雪松香混着我发间的茉莉气息，在潮湿的空气里暧昧地缠绵着：“少爷总是这样，明明是想关心人，可总是不得其法，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不好吗？”

愣了一下的颜冬用力扯了扯卫衣抽绳，别开脸去习惯性地颐指气使了起来：“林大管家，注意你的身份，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最珍视的好朋友提建议。”歪着脑袋，任由头发上茉莉头绳那两条熟悉的细长红色发带垂落后颈。

脸上不知何时露出了一抹由衷的笑容，那大概是十九年来自己第一次放任唇角漾开真心的弧度吧：“这样不可以吗，颜冬？”

“明明之前还跟我打架嫌弃我来着，现在又说这话。”他垂头盯着彼此几乎要相抵的鞋尖，限量运动鞋在地板上画着弧线，而那双并拢的廉价乐福鞋此刻也有些不安分地挪动着。

“我只是从来没有交过真正的朋友，所以才不知道那份感情是什么……”那一刻，窗外原本的淅沥雨声忽然变得温柔莫名，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绵密的雨声轻轻流淌，“直到弄丢头绳我才明白，自己真正在乎的不是遗物，而赠物之人。所以，从今往后我还是会拼了命去守护这份心意。”

门缝漏进的风轻轻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了那双总含着讥诮却在此刻怔忡莫名的双眼。

许久，颜冬才低声嘟哝了起来：“命都没了还要头绳有什么用。”

“因为这是好朋友心意的凭证，所以少爷以后也不要再说自己死就死了之类的话了。”抬起的指尖擦过自己滚烫的脸颊，将垂下来的一缕鬓发绾到耳后，“未来的路不是约好了要一起走吗？”

面前的颜冬一直呆呆地注视着脸颊微红的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虚掩住同样微微有些发红的脸颊慌慌张张地出声转移起了话题：“林玧夏，你丫还敢说不是在魅惑我？”

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盯着他卫衣下摆的湿痕，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稍稍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住了往常的平稳：“少爷，你知道《治安管理处罚法》关于……”

“行了，知道了，性骚扰拘留5天。”他胡乱抓起羊绒围巾往脖子上绕，指尖却在滚烫的脖颈上绞成了死结，“你丫再普法几天我法考都能裸考了。”

看着眼前之人傻乎乎的样子，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少爷脸好红。”

“你他妈更红！”

“我只是因为不好意思，少爷的话……是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大概是我抿唇忍笑的模样过分鲜活，以至于他气急败坏甩起车钥匙时，连我发间头绳的红色发带都跟着微微晃动。

“走了走了，下次你出油钱！！”颜冬这句虚张声势的威胁惊醒了蜷在鞋柜顶休息的虎斑猫毛毛。

随着它炸着毛跃向一旁的博古架，尾巴扫过元代的青花梅瓶，那个价值连城的古物晃了几下就这么歪斜着朝地板坠落。

“我爹的宝贝！”脸色骤变的颜冬几乎是扑过去抱进怀里，后背重重地撞上了柜门，“疼疼疼。”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西斜的阳光透过渐舒的云层洒在了柚木地板上。

颜冬的舍命操作确实是保住了瓷瓶，可他的肩膀处却撞出了一块淤青。

“少爷，实在对不起，都怪我没关上防猫门。”

一脸歉意地看着他后背上的淤青，明明腰上的伤还没好，现在又添了一处，加上脸上的淤青还有手背的擦伤……

坐在沙发上的我轻轻托着他的手，低着头用镊子夹着碘伏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手指上的血污，擦着擦着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少爷，防猫门我明明记得那天收拾的时候关了呀，奇怪？”

困惑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张表情可疑的脸上，我嘴角一扯，这才想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定是颜冬把玩这个花瓶之后忘记把防猫门关上。

“少爷。”

“是你工作失误好不好？丫的我还没找你赔偿呢，你倒先把锅甩我头上了！我刚刚要没接住这个瓶子，你起码得再擦20年的地！”

“少爷，我一句话都没说，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我这是预判了你的预判！”坐在沙发上的他心虚地嘟哝了起来，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胡乱地滑动着，“反正不是我忘关门的。”

“好假。”

“伤口处理完就赶紧滚回家，下午你又没班呆这里干啥？”他有些不耐烦地缩回手摆了摆，“早点回去休息，今天不许送外卖听到没。”

可就在我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之时，手指戳着屏幕的颜冬却忽然叫住了我：“把冰箱里的草莓带走，昨天买太多了吃不完。”

大概是担心我又像那天那样把草莓都留给妈妈，颜冬放下了手机认认真真地凝视着我的眼睛：“这是好朋友的心意，拿回去你至少得吃一半。”

“嗯。”我轻轻点了一下头，发尾的红色发带随着动作轻扫过肩颈，激起了一阵熟悉的痒意，“少爷，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偷个懒好好睡一觉，能不能麻烦你晚上8点叫我起床，我担心……”手指长按住关机键，看见骤然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映出女生嘴角温婉的弧度，“手机关机之后闹钟响不了。”

颜冬同样熄灭了手机屏幕，仰头朝我轻笑一声：“放心，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