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绳结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细密的水珠顺着落地窗的玻璃蜿蜒滑落，在灰蒙天色里折射出细碎光斑。

垂眸盯着他卫衣上被自己泪水洇湿的一小块深灰色痕迹，这才有些无奈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窝在别人怀里哭的狼狈模样实在是有些荒唐。

试图直起身才发现搂着我的颜冬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虽然被他抱着的感觉并没有那么糟糕，甚至近在咫尺的气息里还透着让人不舍的慵懒温度，可没有边界感终归不是一件好事，调整好情绪我只好抬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少爷，现在可以松手了。”

搭在我后背的手掌骤然收紧又松开，颜冬喉结滚动着后退半步，卫衣的抽绳随着动作轻轻晃荡。

两个人就这么间隔一步面对面地互相站着，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话。

那个原本平素嚣张散漫惯了的男生此刻则是一直左顾右盼就是没敢与我对视，直到他将目光落在被我左手掌遮住的右手腕处的红痕：“手腕还疼吗？”

颜冬的询问让空气忽然凝固了一瞬。我轻轻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将有些发淤的手藏到了背后：“不碍事，只是看着吓人。”话音落下，空气竟又陷入了难掩的尴尬之中。

“林玧夏。”许久之后他突然念了一声我的名字，随后发出一声轻笑，喉间溢出的气音裹着他身上的暖意扑在我脸上，“上次你被那个姓钱的按在墙上，我赶到时你眼眶都没红，之后你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为我哭来着。”

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种被自己当初发射的子弹绕地球一圈打穿自己后脑勺的背刺感。

此刻的我除了困窘地轻咳一声掩饰心里的难为情之外，就只好低着头一边假装整理衣服一边嘟哝了起来：“因为哭解决不了问题，这么丢脸的事情以后还是别提了。况且，少爷你刚刚明明哭得比我还厉害……”低着头盯着他卫衣下摆的抽绳喃喃，尾音却渐渐消弭在空调出风口的嗡鸣里，因为我似乎看见了他愈发起伏的胸廓。

“林玧夏，你丫怎么回事？！”落地窗映出我们之间模糊的轮廓，炸毛颜冬高挑的身影几乎要将消瘦的我整个笼住一般，“给小爷把刚刚的黑历史忘了！”

“也包括最后那句话吗？”

“你，你敢忘记试试看？！”他涨红着脸截断话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罕见的焦躁，“我保证用物理方式让你永远记住。”

沉默在淅沥的雨声中渐渐发酵成黏稠的雾。许久，有些尴尬的我才重重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他布满擦伤的手背上：“少爷，许少爷没有为难你吧？”

“还好，算那个伪君子识趣，被我揍了一拳立马老老实实把头绳还我了。”

看着他脸颊上的青紫淤痕，我实在是相当怀疑颜冬嘴里这句话的真实性。毕竟事情的发展确实就像许春柯一开始说的那样，他会等颜冬亲自过来赎头绳……

“少爷，我想听实话。”雨水拍打玻璃的声响骤然密集，我垂眸盯着他攥到有些青白的拳头，“不是说以后的路要一起走吗？”

“知道了。”颜冬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拳头，犹豫了一下才闷闷开口，“我见到那个伪君子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他一拳，然后……然后我没打过他。”

瞥了一眼我脸上担忧的表情，微微皱着眉头的他又继续说了下去：“虽然头绳最后被我抢回来了，可结果脸上挨了他几拳挂彩了。”

“嗯。”指尖轻轻划过他脸颊上的淤青，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面颊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轻轻抽搐了一下，“少爷知道许少爷这么做的原因么？”

“那伪君子的原话是，‘颜冬我等你好久了，那个林玧夏果然对你很重要，让你现在看起来总算像个人了。’然后我就给了他一拳。”

“这样啊……”

难怪许春柯那天还问我是不是颜冬的女朋友来着，原来是这个目的。

“那伪君子八成是看我太久没收拾他所以皮痒了，那货从小就这样，目中无人惯了。对了，差点忘了这个。”颜冬就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装满纸币的信封，“姓许的说还给你。”

接过颜冬递过来的信封，我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除此之外没再说一个字。

“林玧夏，你怎么想的？他讹钱你就给啊？你丫拿得出来几个1万？没钱你就不知道找我报销？”颜冬的质问裹着雨声砸来。我则是垂首盯着他被雨淋湿的还未干的卫衣袖口，那抹褐色正在深灰色布料上晕开模糊的轮廓。

“雇佣合同第十三条。”嘴里机械地复述着刻进骨髓的条款，发间水晶茉莉也随着自己摇头的动作轻颤，“不得以任何形式向雇主索取财物。”

说话间，温热的指尖突然擦过后颈，让我不由得浑身一僵。颜冬就这么伸手解开了我的发绳，柔顺的长发瞬间如瀑般垂落肩头。

他轻轻捏着那枚莹白的茉莉凑到灯下，绿色的金属花萼在他布满血污与泥污的虎口处投下细碎的阴影：“那我手里的这个东西算什么？你打算拿合同当挡箭牌到什么时候？”

“少爷如果想拿回去的话，我可以还给你。”

“行！林玧夏，现在他妈的物归原主！”气急的颜冬突然拽住我手腕，在触及手腕淤痕时跟触电一样仓皇松开，茉莉头绳就这么从他指间坠落，在羊绒地毯上弹起又落下。

我弯腰拾起发绳，果不其然听见了头顶传来压抑的喘息。

“少爷想物归原主的话……”站起身来的我将发绳递到他眼前，唇角早已经扬起了抑制不住的弧度，“麻烦绑回我头发上哦。”

“林玧夏，你丫的敢耍我！”颜冬瞪我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把人牢牢钉在墙上，手指却诚实地接过发绳。

纯白的茉莉擦过我耳垂时泛起微凉，他修长的指尖偶尔会蹭过后颈，激起一阵细腻的痒意。

我们的呼吸彼此缠绕在潮湿的空气里，颜冬绑头绳的动作依旧和之前一样温柔小心：“昨天也是，非要瞒着我去打工凑钱，打电话查岗你居然还敢真话假话掺着说。”绑完头绳之后，他忽然恶狠狠地拽了下发带，“担心你的人又不是只有你颜叔叔还有你妈妈。”

“少爷也担心我么？”

“废话！你要是过劳死了，我难不成还得下去找你泡茉莉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