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章 心结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稳定下来的心情竟然又混乱了起来，紧盯着他的目光也阴郁如刀，比我高了半个头的颜冬同样也是如此，而且看起来似乎比平常更烦躁。

“少爷，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心思被我说中了现在无话可说？”

冷漠地盯着脸色越来越差的颜冬，我当然知道自己跟他身份的差距，我也知道自己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之所以说这话也并不是想要找他讨说法，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他心里真正的想法罢了。

“我他妈的脑子又没进水，为什么会觉得惹你生气很有意思？”

“那你……”

我的话音未落，涨红了脸的颜冬就生生截断了我的话头：“因为许春柯那伪君子告诉我，他打算跟我爹讨你！”他突然提高的嗓音让楼道的声控灯渐次亮起，温暖的白炽灯光下，我终于看清他眼尾泛着不自然的红。

有些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头，我实在是有点不太能理解颜冬到底在说什么。

见我不说话，一脸焦急的颜冬又继续说了下去：“从小到大我爹都特别器重那个姓许的，只要他敢开口，我爹甚至连他当成宝的《海错图》都愿意给，更别说让你换岗了！”

颜冬的脸上盛满了不甘与无奈，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看起来他心中同样也是郁结了相当多的不快：“我死活不同意，结果那姓许的就非要跟我来个三局两胜的赌局，他要是输了就永远闭嘴不提这事，我输了不仅不能反对还要把你弄到他家当一天佣人。你真以为我是缺心眼没事非要跟你犯浑？”

“所以少爷也觉得，我和那套绝版《海错图》一样，属于你家藏品？你把我当赌注的时候，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握紧塑料袋，鲍鱼坚硬的壳抵着掌心，微微的疼痛让我找回些许清醒，“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和这个一样？”

举起的水产袋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标好价码，随时可以转手？”

“不是，林玧夏，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我说得难道不对么？被人当物品看待这种事情我早就麻木了，既然你也和他们一样，为什么当初还要鼓励我反抗？你是不是觉得我连难过的资格都不该有？还是认为先让我把自己当个人然后再彻底踩碎很有成就感？你是不是……”

突然涌起的哽咽刺得我胸口泛起了阵阵疼痛，尽管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了，可声音中却弥漫着愈发明显的颤抖：“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虚伪的阴沉女死正经哭起来很有意思？”

要知道现在会这么难受，自己的心里从一开始就不该萌生出那些不应该出现的念头吧。

“你说我不是还债的机器其实是在开玩笑，对不对？”苦涩地笑着，大概是在嘲笑自己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吧，“在听我这种人说心里话的时候你其实很想笑，对不对？”

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淌下了冰冷的泪水，尽管很想哭出声，可最后也只是咬着发抖的嘴唇由着眼泪一点一点往下掉：“现在满意了吗？我哭起来是不是很好笑？”

颜冬怔怔地看着我，就像是那一天在超市里一样，只不过跟那天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他却忽然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

“林玧夏，你难道真就看不出来我的心思吗？”他的手指异常地冰凉，看起来应该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你难道真不知道，我当初跟你说那些话是把你当成和我一样平等的好哥们儿吗？！”

楼道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让他眼尾的绯红在光影交错中愈发地刺目。许久，喉咙滚动了几下的颜冬抬起另一只手，粗粝的拇指轻轻擦过我脸上的泪痕：“我就是不想看到好哥们以后哭才要跟那个姓许的争。”

颜冬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颤抖，迷离在阑珊灯火中的半张脸不知不觉只剩下了苦涩：“前天跟你上超市买东西，你丫盯着打折草莓看了三分钟又放回去，让你买你非说不如买个跌打膏药贴实用……”看不见尽头的漫漫黑夜之中，他冰凉的手掌轻轻覆在我同样冰凉的脸颊上，“我当时就想，这傻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先顾一下自己？怎么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敢伸手。”

夜风温柔地掀起他额前碎发时，我忽然看见他猩红的眼底正翻涌着某种陌生的情绪：“林玧夏，你要是跟了别人，以后遇到委屈除了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以外你还敢干啥？”

我有些无奈地盯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眸子，胸口的郁结终究化成了一声叹息消散在了初春的寒夜之中。

“别装傻说你听不懂好哥们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拿你当掏心掏肺能说心里话的好朋友才跟你说这些。”他缩回手抬起手臂胡乱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沙哑的声音有些发闷，“小爷这辈子就你一个好哥们好不好。”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把脸扭向了一边，嘴里轻声嘟哝了起来：“你丫倒是吱个声啊，就我一个人在说挺那啥的。”

“主要是少爷把话全说完了，弄得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垂眼盯着他虎口处的暗色伤痕，喉咙里的声音也渐渐平静了下去，“再说了，朋友不是更不该擅自替对方做决定么？”

我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说这话时，头顶的声控灯恰好熄灭，黑暗瞬间吞没了我们交叠的影子。但不过片刻，他攥着我的手臂将我扯近的动作又让灯光重新亮起。

“你不了解许春柯，他就是个爱装逼的伪君子，小爷我不赌赢他让他断了抢你的念头，你丫就不能一直当我女仆了啊！”他的声音骤然抬高，攥着我手腕的力气也加重了几分，“林玧夏，你要是不在了，以后我起床照要拍给谁看？以后我去哪吃你做的饭？还有我那些心里话该说给谁听？！”

旁边路灯投下的迷离光影中，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梗着脖子的男生脸上泛起的绯红：“从小到大就只有你林玧夏跟他妈傻子一样，甭管自己心里多难受都会认认真真照顾我。反正说来说去就一句话，我颜冬离不开你林玧夏！”

颜冬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越界了，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踢开脚边的石子，这才沉下声音继续说下去：“这件事都怪我，没有提前跟你通气不说，还输了赌局。我发誓下次我要再这样你就，你就……把我那辆车开走卖了。”

实在没想到我郁结了一晚上的心结竟然被他几句话一扫而光，哭笑不得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生气才好了。

我盯着依旧被他攥住不放的那只手，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少爷，盗窃罪依据《刑法》，需要……”

“我是说真的没开玩笑。”慢慢收敛起笑容的他伸手将我被风吹乱的发丝小心地别到耳后，指尖擦过耳垂时带着某些道不明的温度，“我没想到你居然也把我看得那么重，不然就算是打死我也不会干出这种不地道的事情来。”

颜冬似乎很开心，虽然直接把我的心事抖出来有点不太礼貌，可难得没有了讥诮的笑容倒也没有那么让人反感，如果没有接下来的那句话……

“话说林玧夏，你当真不是想魅惑我然后谋夺我的一半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