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血祭记录者

宋观撞开更衣室门的瞬间，暖黄灯光像被泼了冷水般晃了晃。

老王背对着他坐在木桌前，后颈凸起的骨节随着钢笔移动微微起伏，笔尖刮过纸页的沙沙声，像极了停尸房里冷藏柜密封条老化的声响。

他的后颈金斑突然烫得发疼，阴阳目不受控地翻涌——视线穿透老王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那截被衣领遮住的脖颈上，一朵青紫色的莲花正沿着血管舒展花瓣。

和李丽萍锁骨处的胎记、夜市糖画摊小孙子耳后的印记，纹路分毫不差。

"宋观。"老王没回头，钢笔尖在"宋观"二字上顿住，墨迹晕开个小团，"你来得比我算的早半个时辰。"

宋观的喉咙突然发紧。

今早换班时老王塞给他的保温杯还在值班室，杯壁上应该还沾着他习惯的茉莉花茶香；上个月暴雨夜，老王蹲在停尸房门口给流浪猫喂鱼干，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磨破的胶鞋上，他说"小猫没处躲雨，总不能让它们和尸体抢暖气"；昨天凌晨他值夜，透过停尸房观察窗，确实看见老王的影子在记录簿上晃动，当时只当是自己阴阳目又犯浑。

"活祭记录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从北宋到现在，每代都要记？"

老王终于转过脸。

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白天给逝者家属递纸巾时蹭的香粉，可那双眼睛却像浸在千年冰窖里——宋观在阴阳目里见过这样的眼神，是被怨灵缠了三百年的守墓人，是替亡妻守灵到指甲长进棺材板的老木匠。

"崇宁三年九月廿七，活祭第三十七人：宋观。"老王举起登记簿，泛黄的纸页间飘出陈年老墨的腥气，"这是你前世的名字。

当年你自愿躺进青铜棺，为的是把三百冤魂的怨气锁在血引里，不让它们冲开封府的百姓。"

"放屁！"宋观一步跨到桌前，手腕刚碰到登记簿边缘，金属锁链破空的尖啸就擦着他耳侧扎进墙里。

李强的身影从阴影里挤出来，西装前襟沾着夜市深坑的泥，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你当他是圣人？

他不过是块好用的血引子！"

锁链末端突然收紧，缠住老王的咽喉。

老王的脸涨成猪肝色，可他的手还死死攥着登记簿："1998年那页...你看..."

宋观顺着他发抖的手指翻开泛黄的纸页。

第一页照片上是个扎羊角辫的姑娘，他认得出——去年冬天在殡仪馆办手续的家属说过，女儿高考前夜失踪；第二页是个穿校服的男孩，右耳缺了块软骨，和三个月前报警的"断耳少年"案吻合；第三页的照片边角卷着，照片里的人竟是他自己，穿着高中校服站在殡仪馆门口，背景里祖父的白大褂一角若隐若现。

"够了！"李强的锁链勒得老王脖颈发出脆响，"你记录的魂魄连时空之门的缝隙都打不开！"他从怀里掏出枚青铜官印，印纽上盘着的银蛇突然活过来，吐着信子撞碎天花板的玻璃，月光像把刀劈进来，照见夜市方向腾起的黑雾里，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正被吸向某个青铜轮廓——那是从深坑底下浮起的青铜门，门缝里渗出的阴气压得宋观太阳穴突突首跳。

"玉带钩！"老王突然暴喝，嘴角溢出黑血，"你兜里的玉带钩碎片！"

宋观这才想起今早整理富商遗物时，从青铜棺缝里抠出的半块玉钩。

他摸出碎片按在登记簿封皮上，纸页突然剧烈震动，十二道半透明的影子从墨迹里钻出来——最前面的老者穿着北宋官服，腰间的鱼符闪着幽光："转世的府尹，用'阴阳共契'切断血引！"

"阴阳共契..."宋观后颈的金斑烫得他几乎要晕过去，工牌上的纹路突然和金斑重合，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青石板路上的血痕，自己被绑在青铜柱上，三百双怨毒的眼睛从棺缝里望过来，老王（不，是北宋的记录官）握着刻刀在竹简上划下"宋观"二字，嘴里念着"以血为契，锁怨千年"。

"接住！"老王突然将登记簿按在他胸口，莲花胎记在皮肤下发出金光，"当年你用命锁怨，现在该用'契'解怨了！"

青铜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夜市方向传来无数棺盖掀开的闷响——那些失踪者、车祸死者、糖画摊的小孙子，他们的魂魄正被黑雾扯着往门缝里钻。

宋观咬着牙扯下胸口的殡仪馆馆徽，阴阳目覆盖了整个视野：每具青铜棺下都连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竟全缠在老王的莲花胎记上。

"用我的血！"老王突然抓起宋观的手，咬破自己手腕，鲜血滴在馆徽中心的"阴阳共契"纹路上，"当年你我共刻血契，现在该由你我共破！"

金斑和莲花胎记同时泛起刺目金光。

宋观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咔嗒"一声，所有缠在老王身上的红绳突然崩断。

青铜门发出刺耳的哀鸣，门缝里的黑雾倒卷着冲回深坑，李强的身影被黑雾裹住，他的尖叫穿透夜色："你毁了时空之门，怨灵会..."

话音未落，夜市方向传来十二声青铜棺椁齐鸣。

宋观掌心的阴案簿突然发烫，残页上浮现出新的字迹："第十案：活祭记录者己灭，但血引仍在现世游荡..."

"宋观！"老王突然指向地面，他的工牌"叮"地一声掉在地上，金属牌面正对着更衣室角落的通风口。

通风管里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管道往上爬，冰雾从缝隙里渗出来，沾在宋观手背上，冷得刺骨。

"冷库..."老王捂着脖子咳嗽，"殡仪馆地下...冷库..."

宋观攥紧登记簿，后颈的灼烧感终于退了些。

他扯起老王的胳膊往门外跑，夜风卷着冰雾灌进来，吹得桌上的钢笔"骨碌"滚到墙角。

远处夜市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可更衣室的通风管里，冰雾还在不断涌出，在地面凝成细小的冰晶，折射着暖黄的灯光，像极了...像极了北宋活祭场上，那些被血浸透的冰晶。

"老杨！"宋观踹开值班室的门，守夜的老杨正举着电筒往冷库方向照，"拿上家伙，跟我下冷库！"

老杨的电筒光扫过他们身后，通风管里突然传来指甲刮金属的声响。

宋观回头的瞬间，看见冰雾里有双泛着幽光的眼睛，正顺着管道缓缓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