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芦苇荡破敌

济州府衙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高俅的亲信张团练却如坠冰窟。他捏着王伦的密信，指节因用力泛白，火漆印在信末裂成蛛网状，像极了王伦那副卑躬屈膝的嘴脸。"梁山贼寇缺粮，正从陆路向桃花山逃窜。"字迹在火光中扭曲，他忽然想起军火库被劫时，满地滚落的鎏金弩机零件，哪像缺粮的样子？

"放屁！"张团练拍案而起，茶盏摔在地上溅起滚烫的茶水，"劫了老子二十架御前弩机，还在这儿装缺粮？"他盯着窗外的鹅毛大雪，突然想起侧门门框上的新鲜斧痕——那是林冲的蛇矛留下的印记，"定是那酸秀才使诈，想引咱们走陆路！"

参军缩着脖子凑上来："大人，芦苇荡去年发大水，淤泥能没到马腹……"

"淤泥？"张团练猛地转身，指尖几乎戳破墙上的梁山泊地图，"两千铁甲骑兵踏平水泊，任他宋江有通天本事也难逃！"他瞥见案头空荡的弩机托架，心头一阵抽痛，"传令下去，卯时开拔，首取水寨！敢后退者，立斩！"

梁山泊的晨光劈开雾霭时，晁盖正赤足站在船头，熟铜棍挑着湿漉漉的渔网，芦苇叶上的水珠顺着古铜色的小腿滴落。阮小七蹲在船尾敲打水雷，忽然咧嘴笑出缺牙："保正你瞧，这渔网缠上木桩，比俺们捕鲈鱼的网还结实！"

晁盖用棍尾敲了敲阮小五的光头："学究这招借地利实在妙。三年前老子在芦苇荡摸鱼，陷进泥里半天才爬出来——"他忽然指向远处土丘，林冲正带着庄客调试弩机，枪尖在晨光中划出银弧，"今儿个就让官军尝尝被泥吞掉的滋味！"

吴用蹲在邻船船头，羽扇轻点水面荡起涟漪："弩机阵居高临下，正对骑兵必经的三条水道。"他转头望向宋江，后者正盯着朱贵的运粮船出神，"哥哥可是在牵挂郓城的百姓？"

宋江摸着腰间的郓城官印，铜纽还带着体温："朱贵船上的粟米，够郓城百姓撑到开春。"他看向正在酒坛底刻字的朱富，刀尖与陶土碰撞出清脆声响，"酒楼的暗桩布置得如何？"

朱富擦了把汗，双下巴抖了抖："哥哥放心，每个酒坛都刻了水寨方位，店小二鞋底的北斗记号比老婆的绣鞋还显眼。高俅的人敢进店，保管让他们醉成烂泥，连水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卯时三刻，张团练的骑兵队踏入芦苇荡。最前排战马的铁蹄刚触到泥滩，就被黑泥"咕啾"一声吸住，马鼻喷出的白气里满是惊恐。"大人，马蹄陷住了！"斥候话音未落，土丘上突然腾起遮天蔽日的红缨箭雨，首排骑兵连人带马栽进泥坑，弩箭穿透盔甲的"噗噗"声此起彼伏。

张团练一眼认出林冲枪尖的豹纹雕花，嘶吼声被战马嘶鸣淹没："给我冲！踏平土丘者，赏百金——"

骑兵们狠抽马鞭，战马却越陷越深，蹄铁被阮氏兄弟埋下的渔网死死缠住，像被水下的恶鬼拽住腿。阮小七的笑声突然从芦苇深处炸开："狗官！爷爷的渔网专捞你们这些喝人血的畜生——"话音未落，数枚水雷在水中轰然炸开，黑色淤泥混着碎冰冲天而起，惊得战马前蹄腾空，骑兵们摔进泥滩，铠甲与淤泥碰撞出闷响。

林冲站在土丘制高点，看着弩机阵如秋风扫落叶般收割敌兵。他忽然瞥见张团练在亲兵簇拥下左冲右突，蛇矛尖泛起冷光："当年你跟着高俅抄我家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战马踏过淤泥的"扑哧"声惊动了张团练，他转身时，蛇矛己抵住咽喉，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草料场那夜的刺骨风雪。"林教头……"他声音发抖，"某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林冲想起妻子在高衙内逼迫下绝望的眼神，矛尖刺破对方衣领，鲜血滴入黑泥，"你们抢光百姓口粮时，可曾念过'奉命'二字？"

宋江拨开一人高的芦苇，脚下淤泥发出"咕啾"声。他身后庄客扛着的粮袋上，"施"字被晨露洇湿。"老丈，"他亲手解开粮袋，金黄的粟米如瀑布般倾泻，"这是从高俅粮仓运来的，拿回去给孩子们熬粥。"

老妇人颤抖着捧起粟米，忽然盯着张团练："这位官爷，去年抢走俺家最后一斗麦的，可是他？"

"正是他。"宋江笑着点头，"但从今往后，梁山泊的弟兄们就是你们的护粮神。"他转身对庄客，"按户分粮，多给村东头的李寡妇家添两把——她家三个娃还在病着。"

张团练看着老妇人捧着粮袋落泪，忽然想起自己强征民粮时，那些跪在雪地中瘦骨嶙峋的百姓。父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为官者若不恤民，与禽兽何异？"他喉头一哽，扑通跪地："宋押司，张某愿追随左右，痛击高俅！"

宋江递过干净布帛："早等着你这句话。高俅不会放过你，但梁山泊容得下回头的好汉。"

黄昏的聚义厅酒香西溢，晁盖用熟铜棍敲着张团练的头盔，响声惊动梁上宿鸟："奶奶的！你这官儿比王伦那酸秀才强百倍！"

张团练摸着胸前的伤，苦笑道："保正谬赞。张某有要事相告——"他掏出染血的密信，"高俅侄子高廉带五千步兵驻扎济州，此人善使妖法，能呼风唤雨……"

吴用的羽扇"唰"地收拢，转头望向闭目推算的公孙胜："道兄，可有破阵之法？"

公孙胜的浮尘突然指向北方："北斗第七星偏移，需借高俅生辰八字设阵。"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宋江腰间，"王伦地牢的密信可在？"

"在此。"宋江摸出密信，火漆印上的"高"字在烛火下泛着暗红，"早算到这厮的生辰八字能派上用场。"

晁盖猛地起身，熟铜棍撞翻酒坛："公明兄弟，咱们明日就劫济州粮车！顺便给高俅那老贼捎个信——"他的赤发在火光中跳动，"梁山泊的弟兄，是砍不尽杀不绝的！"

子夜的水寨静得出奇，宋江独自站在码头，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那是受粮百姓在焚香祈福。腰间的郓城官印突然发烫，仿佛在诉说前世的冤屈与今生的使命。

"宋大哥。"林冲的脚步声惊起水鸟，他抱着蛇矛，枪缨上的北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张团练投靠，弟兄们有些疑虑……"

"疑虑是好事。"宋江望着火把连成的光带，想起郓城城隍庙前的"施恩公"碑，"高俅逼得越狠，咱们越要敞开门户。梁山泊的替天行道，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江湖，是天下百姓的活路。"

林冲忽然轻笑："今日在芦苇荡，看见孩子们抢着摸我的枪，忽然想起在东京，他们见了官服就躲……"

晁盖的吼声突然穿透夜色："公明兄弟！学究算出高廉的妖法破绽了，快来！"

宋江大笑，拍着林冲的肩膀："走！等破了高廉，咱们就把‘忠义堂’的匾额挂起来——这才是咱们梁山该有的气派！"

芦苇荡的夜风带来的泥土气息，聚义厅的灯火次第亮起。晁盖在演武场演练新缴获的连环刀法，刀光映着积雪；吴用与公孙胜在烛光下推演北斗阵法，羽扇与浮尘在地图上交错；张团练正给庄客们讲解官军布防图，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道红线。而宋江，握着狼毫在黄绢上写下"忠义堂"三字，笔尖落下时，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像极了梁山泊即将升起的曙光。

这一晚，梁山泊的每一盏灯火都在诉说同一个信念：替天行道，不是空洞的口号，是用热血守护百姓的担当，是让天下人都能挺首腰杆的底气。而高廉的妖法，不过是黎明前的最后一阵阴风，终将在聚义厅的朗朗火光中，消散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