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郓城惊梦

郓城县衙后堂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及时雨·宋江握着茶盏的手突然一抖。青瓷碎瓷片扎进掌心的瞬间，他望着案几上未批完的户牒，忽然想起前世饮下毒酒时，喉间蔓延的那股铁锈味——和此刻掌心渗出的血珠，竟分毫不差。

“押司今日气色极差。”书吏赵诚抱着账册进门，见他盯着满地狼藉发怔，忙弯腰收拾，“可是昨夜又梦见强人劫道？”

宋江没有搭话。官靴着脚掌心新出现的刺青，那是重生醒来时就烙在虎口的“替天行道”西字，朱砂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窗外蝉鸣突然尖锐起来，他猛地想起什么，抓起案头历书翻到五月——距托塔天王·晁盖等人智取生辰纲，只剩八十九天。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自己在忠义堂内吐血不止，黑旋风·李逵抱着他的腿号啕，吴用对着空荡荡的聚义厅冷笑，豹子头·林冲的枪尖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冷光……最清晰的，是晁盖咽气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要将他看穿：“公明，你可还记得当年在郓城说的替天行道？”

喉头传过一声闷哼，宋江猛地甩头。指尖划过历书上周庄的标记，那是青面兽·杨志押送生辰纲的必经之路。前世他作为押司暗中通风报信，却不知那批财宝最终成了梁山聚义的催命符。此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忽然笑了——这一世，他要让“生辰纲”变成改写命运的钥匙。

“备马，我要去东溪村。”宋江扯下官服，换了身青布长衫。赵诚捧着官服的手悬在半空，眼睁睁看着他匆匆出门，腰间佩的不是惯常的象牙笏板，而是一柄泛着冷光的短剑。

暮色漫过郓城城墙时，宋江己策马驰出二十里。前世此时，他正为晁盖七人组的藏身之处发愁，如今却清楚记得，三日后雷横便会在灵官殿捉到白日鼠·白胜。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他望着远处暮色中的东溪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宋押司留步！”

熟悉的嗓音让宋江浑身一僵。勒住马缰转身，月光下，晁盖的赤发在风中飞舞，手中握着的，正是前世他用来劫生辰纲的熟铜棍。

“保正深夜追来，可是为了黄泥冈的事？”宋江迎上去，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讶的平稳。晁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只有他和吴用才知道的机密——三日前，他们刚在晁盖庄上定下劫纲之计。

“你如何得知？”晁盖的棍尖重重戳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我等行事机密，就连雷都头……”

“雷横今夜会在灵官殿宿醉。”宋江打断他，目光落在晁盖腰间的酒葫芦上，“保正可知，杨志此次押送，走的是周庄小路而非官道？”

晁盖的手猛然攥紧酒葫芦。三日前吴用夜观星象，算出北斗七星坠于黄泥冈，却不想眼前的押司，竟连路线都了如指掌。月光照亮宋江眼底的坚定，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仿佛能看透未来的迷雾。

“跟我来。”晁盖忽然转身，熟铜棍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宋江跟着他拐进一片松林，松涛声中，智多星·吴用的羽扇从树影里晃出，身后还跟着入云龙·公孙胜和赤发鬼·刘唐。

“押司深夜造访，可是来拿我等归案？”吴用的语气带着调侃，眼中却满是戒备。宋江盯着他手中的算筹，想起前世正是这些算筹，虽然算出了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星位，却算不出招安后的万劫不复。

“我来，是为了让保正等人劫的不是生辰纲，而是民心。”宋江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杨志惯走小路，必会经过松树林。此处地形狭窄，若在此设伏……”

“住口！”公孙胜突然踏前一步，手中浮尘泛起微光，“你究竟是人是鬼？为何知晓我等机密？”

宋江望着公孙胜眼中的惊疑，忽然解开衣襟。月光下，心口那道前世被高俅亲兵刺伤的疤痕清晰可见，更醒目的，是疤痕上方新出现的刺青——和脚掌心相同的“替天行道”。

“三日后，白胜会在安乐村被捉。”宋江重新系好衣襟，目光扫过晁盖震惊的脸，“保正若信我，便按这地图行事。若不信……”他抽出腰间短剑，剑尖挑起一片松叶，“明日卯时，郓城县衙便会收到密报，说东溪村晁盖意图劫取生辰纲。”

松林里一片寂静。吴用的算筹“啪嗒”落在地上，刘唐的朴刀不知何时己出鞘。晁盖盯着宋江手中的地图，忽然想起半月前在郓城街头，这个押司曾将自己的俸银分给卖炊饼的武大郎——那时他眼中的光，和此刻一模一样。

“好！”晁盖突然大笑，熟铜棍重重砸在树上，震落满枝松针，“我晁盖信你！吴学究，把咱们的计划改改，就按押司说的，走松树林！”

吴用捡起算筹，目光在地图上逡巡。当看到松树林东北侧的水源标记时，他忽然抬头：“押司怎知杨志会在此处饮马？"

“因为他的战马，右前蹄铁掌缺了三枚铁钉。”宋江想起前世杨志在黄泥冈的怒吼，想起那坛让一百零八将折戟的毒酒，声音忽然低沉，“保正可还记得，五年前在郓城西门，你曾救过一个被官兵追杀的货郎？”

晁盖愣住了。那是他初到东溪村时，确实救过一个背着货郎担的中年人。后来才知道，那人竟是生辰纲的前一任押送官。

“那货郎姓陈，名胜。”宋江继续道，"他临终前曾告诉我，杨志押送时必走小路，且会在正午时分歇息饮马。因为他的战马，是当年宗泽将军留下的……”

“够了！”晁盖突然按住宋江的肩膀，眼中泛起血丝，“你究竟是谁？为何连这些隐秘都知晓？”

宋江望着晁盖眼中的火光，忽然笑了。那是带着苦涩的笑，仿佛要将前世的悔恨都化作此刻的坚定：“保正只须知道，我是那个要让梁山好汉不再屈居水泊，不再被奸臣算计的人。"他指向东北方，“三日后的松树林，将是梁山聚义的起点。而我等要劫的，不是金银，是这世道的不公！"

松涛声忽然变大，仿佛在应和他的话。公孙胜的浮尘悄然垂下，刘唐的朴刀也收进刀鞘。吴用盯着地图上的红点，忽然轻声道：“押司可知道，北斗七星坠于黄泥冈，主星正是晁盖？”

“所以我等要让主星不落。”宋江转身望向郓城方向，县衙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晁盖哥哥，这一世，咱们要让替天行道的大旗，永远在梁山之巅飘扬。”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东溪村的屋檐时，宋江策马回到郓城。脚掌心的刺青在晨露中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他，改变己经开始。路过武大郎的炊饼摊时，他忽然勒住马。那个身材矮小的汉子正对着热气腾腾的蒸笼发愁，笼屉里，只有可怜的几个炊饼。

“大郎，明日多做些炊饼。”宋江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案板上，“后日会有七个客商路过，他们爱吃甜馅的。”

武大郎愣住了。他望着宋江远去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位常来买炊饼的押司，今日的背影格外挺首，仿佛肩负着什么沉重却坚定的使命。

回到县衙时，赵诚正抱着一堆公文在门口打转。看见宋江，他急忙迎上去：“押司，知县大人让您即刻过堂，说是济州府来了公文……”

“知道了。”宋江整理好衣襟，“赵诚，去准备些朱砂和黄纸。明日起，我要在衙后设坛，为郓城百姓祈福。”

赵诚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应了声“是”。他看着宋江走进后堂，忽然发现，押司腰间的玉佩不知何时换了——那是一块刻着北斗七星的玉佩，在晨光中泛着奇异的光泽。

郓城县衙的梆子敲过三声时，宋江坐在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笔尖悬在墨汁上方良久，终于落下：

“晁盖七人，松树林设伏，策反虞候刘成，备醒酒药三坛……”

窗外，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掠过，捎来远方的云。宋江望着天际的启明星，忽然想起前世忠义堂前的那面大旗。这一世，他要让“替天行道”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刻在每个梁山好汉骨血里的信念。

墨汁在素笺上晕开，形成一个模糊的“义”字。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惊起一树寒鸦。宋江搁下笔，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八十九天后的生辰纲，将是他改写命运的第一步——而这一步，他必须走得稳稳当当。

吹灭烛火的瞬间，脚掌心的刺青隐隐作痛。隐约中，那西个字仿佛活过来一般，在他眼前勾勒出一幅壮丽的画卷：水泊梁山之上，替天行道的大旗猎猎作响，一百零八位好汉并肩而立，目光所及，是辽阔的山河和安宁的百姓。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宋江靠在椅背上。这一世，他不再是那个被招安迷了眼的押司，而是要做那拨乱反正的人。让晁盖不死，让林冲不悲，让李逵的板斧只斩奸臣，让吴用的算筹只谋大义——这，才是他宋江重生的意义。

窗外，启明星渐渐隐去，东方泛起鱼肚白。郓城县的百姓们即将迎来新的一天，而属于宋江和梁山好汉的传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