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伐蜀争论

自那日没多久，苴国使臣突来访秦，言蜀王出兵攻苴，苴侯出奔至巴，向秦求救。

朝中对于是否出兵伐蜀一事争论不休，迟迟未决。

暮色西合，咸阳城的街道上行人渐稀。张仪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府邸。

连日来的朝议让他眉间刻下深深的沟壑，连腰间的玉佩也失去了往日的清脆声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闷。

“兄长，你回来了。”云婵早己在门前石阶上等候多时，见他归来，立即提起裙裾迎上前去。

她今日着一袭淡青色曲裾深衣，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在渐浓的夜色中宛若一株青竹。

张仪抬头，疲惫的面容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这么晚了，怎的还在外头站着？”

云婵不由分说地执起他的手腕，触手之处尽是冰凉。“手这般冷，定是在宫中议事忘了添衣。”

她轻声责备着，眼中却盈满关切，“我让庖厨热了羹汤，还备了几样你素日爱吃的菜肴。”

张仪任由她引着自己穿过回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气。那是云婵身上常带的淡淡药香，混合着远处飘来的饭菜香，让他紧绷了一整日的神经稍稍舒展。

膳厅内，烛火通明。黑漆案几上错落摆着五六样精致小菜，最显眼的是一盘糖醋鱼卷，鱼片卷成芙蓉状，淋着琥珀色的酱汁，旁缀几叶青翠芫荽。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这般丰盛？”张仪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眼底却闪过一丝暖意。

云婵抿唇浅笑，将他按在席上：“兄长连日操劳，婵儿看着心疼。”她跪坐在一侧，素手执壶，为张仪斟满一盏温热的米酒，“先饮些酒暖暖身子。”

张仪接过酒盏，仰首一饮而尽。“哼，知道心疼阿兄了？”他故作冷淡地拂袖正坐。

“何时不心疼？”云婵眨了眨眼，夹起一块鱼卷置于他面前的漆碗中，“兄长尝尝这鱼卷可还合口？”

鱼卷入口，酸甜适度的酱汁在舌尖化开，鱼肉鲜嫩无比。“尚可入口。”他故作平淡地评价，却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云婵轻哼一声：“这般都只算尚可，不知日后要何等贤淑的嫂嫂，才能满足兄长的口味。”

张仪的手突然僵在半空，筷尖的鱼卷坠回碗中。他搁下竹箸，面色微沉：“食不言寝不语，好生用膳。”

“兄长年岁己长，怎么一提此事就这般躲闪？”云婵这次却不依不饶，首首望入他眼中。烛光下，她清澈的目光如秋水般明净，不见半分退意。

张仪抬眸，视线在云婵脸上停留片刻，终是轻叹一声，重执竹箸：“朝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

云婵看着他逃避的模样，无奈摇头。

她这位兄长在列国间纵横捭阖，三寸之舌能让君王变色，偏偏在婚娶之事上避之不及。

她转而问道：“近日朝中仍在为伐蜀之事争执不下么？”

张仪明显松了口气，眉头却又因政事而紧锁：“五国攻秦新败，公孙衍辞了魏相，又赴韩为相。此番他正撺掇韩王与秦交恶，韩秦必有一战。此时分兵伐蜀，实非良策。”

“公孙衍又任韩相？”云婵惊讶地睁大双眸，“他这是铁了心要与兄长作对了。”

“是啊，犀首啊犀首。”张仪长笑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怅然，“他这辈子是要与我争个高下了。”

他放下酒盏，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叩，“今日朝议，司马错将军主张借机灭蜀，言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巴蜀可从水道通楚，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

云婵若有所思地点头：“司马将军所言不无道理。蜀地富庶，若得之，确可大增秦国国力。”

张仪却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我主张借机攻韩，得韩之地则可劫持周天子，挟天子以令天下，亦可建立王业。”

“挟天子以令诸侯？”云婵眼波流转，后世曹操不也曾行此策？只是秦国历史上似乎......

她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后道：“此计虽妙，然秦国新与韩魏赵三国交战，士卒疲惫。此时挟持周天子恐招恶名，使秦国在诸侯间树敌过多，反为不美。”

张仪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婵儿也作此想？”

云婵被他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整理衣袖：“兄长是否对秦国当前实力太过自信？周室虽衰，仍是天下共主。若贸然行事，恐引六国合纵抗秦。”

张仪凝视云婵良久，忽而拍案而起：“善！大王肩负秦国复兴重任，不容半分差池，是我太过自负！”他转身就要往外走，“我这便进宫！”

“兄长！”云婵急忙取来一件厚实的深衣披在张仪肩上，指尖在他肩头微微一顿：“夜露深重，添件衣裳再走。”

“时候不早了，你且去歇息。”张仪声音柔和了几分。

“嗯。”云婵轻轻颔首，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她却不急着回屋，只是望着满天星斗出神，恍惚间，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浮现在眼前。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