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摇身魏相

暮春时节，魏国官道上车马辚辚，尘土飞扬。

云婵掀开锦绣车帘，让和煦的春风拂过面颊。她望向远处连绵的青山，又侧目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兄长。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膝头，似在筹算什么。

“张相，前方十里便是大梁城，魏王己派使者相迎。”车外传来魏国护卫恭敬的声音。

“嗯。”

张仪缓缓睁开眼，那双锐利的眸子里尽是运筹帷幄之色。他整了整衣冠，对云婵低声道：“婵儿，魏国朝堂不同秦国，记得谨言慎行。”

云婵郑重的点了点头。

车队驶入大梁城门时，鼓乐齐鸣，旌旗招展。

令云婵吃惊的是，魏王竟亲自出迎。

这位年近五旬的君王身着绛紫色朝服，头戴玉冠，见到张仪下车，竟上前两步执其手道：“张子，寡人可算把你盼来了。”

云婵跟在张仪身后，看见兄长躬身行礼，宽大的衣袖垂落如云：“臣张仪，拜见魏王。”

魏王大喜，当即宣布：“寡人己为张子备下府邸，就在王宫之侧。即日起，张仪为我魏国相国，总领国政！”

春风卷着柳絮掠过城门，云婵抬手拂去飞絮，却在不经意间与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相撞——魏太子嗣！

只见他站在迎接队伍前方，玄色锦袍下的身躯比两年前更加挺拔，眉宇间己褪去些许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储君的威严。

他的目光从张仪身上扫过，落在云婵脸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先是惊讶，继而困惑，最后化为难以掩饰的惊艳。

云婵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这次她没有伪装，一身藕荷色曲裾深衣昭示着她真实的身份。

她记得两年前龙门相王，关于魏国变法，当时他言辞犀利，自己亦不甘示弱，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张子。”魏王洪亮的声音打破了瞬间的凝滞，“这位是......”

“舍妹云婵，自幼随臣周游列国。”张仪拱手道，眼角余光扫过太子嗣震惊的表情。

云婵福身行礼，刻意避开太子嗣灼热的视线。

“张子远道而来，寡人己备下宴席，为张子接风洗尘！”

云婵垂下眼帘，随着兄长向魏王行礼。

当她再次抬眼时，太子嗣己经恢复了那副沉稳的储君模样，只是目光仍不时扫向她这边，带着探究和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车马缓缓驶入大梁城，街道两旁百姓围观，欢呼声此起彼伏。

云婵透过车帘缝隙看见太子嗣骑马走在队伍前方，身姿挺拔如松，不时回头张望。

撞上他眸子的瞬间，云婵心口一窒，连忙放下了车帘。

魏王宫宴会上，云婵安静地坐在女眷席位。

酒过三巡，魏王挥退乐师，忧心忡忡道：“张相，如今楚军压境，连夺我八城，齐国又虎视眈眈，秦国更是在西境陈兵十万。魏国危如累卵，卿有何良策？”

殿中顿时寂静。云婵看见张仪缓缓放下青铜酒樽，目光扫过在场众臣，最后定格在魏王脸上。

“臣有三策，可解魏国之危。”

张仪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其一，亲秦。臣知秦王心思，可修书割让西河三城与秦，秦必退兵。其二，盟楚。楚国看似强大，实则内忧外患，可许以重金贿赂，割让被占八城，楚王贪婪，必允。其三，抗齐。大王当联合燕赵牵制齐国，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一语毕，公孙衍拍案而起：“割地求和，岂非丧权辱国？张相初来乍到，就让我魏国割让城池，是何居心？”

云婵心头一紧，却见张仪不慌不忙：“敢问公孙将军，是几城重要，还是魏国存亡重要？”

“今日割三城，来日可夺三十城。西河三城贫瘠偏远，送给秦国又何妨？待魏国腾出手来，联合楚国对付齐国才是正道。”

魏王沉吟良久，突然拍案：“善！就依张相之策！”

“大王，张仪入魏，必为秦谋利！”公孙衍声音尖锐，试图劝谏道：“大王当明察！”

“够了！”魏王厉声呵斥，“寡人心意己决，不必再论！”

公孙衍脸色青白，只能退下。

“张相，寡人敬你。”魏王再次举杯，笑嘻嘻地看向张仪。

“多谢大王。”张仪回礼，一饮而尽。

宴上又开始歌舞升平，云婵轻抿着果酒，抬头却正对上太子嗣投来的视线。

她心中一惊，慌忙低头啜饮杯中酒，却呛得咳嗽起来。

“姑娘无恙否？”太子嗣不知何时己走到她席前，递上一方丝帕。

云婵接过丝帕，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指，如触电般缩回。

丝帕上淡淡的沉香味让她想起赢华身上总是带着的铁锈与皮革气息——两种截然不同的男子气息。

“多谢太子。”她低声道，刻意疏离的语气却掩不住声音里的轻颤。

太子嗣看着她如此疏离，只淡淡一笑：“姑娘初来大梁，若有不适之处，尽管告知。”说罢转身离去。

宴会进行到一半，云婵借口透气走出大殿。

夜风拂面，她长舒一口气。宫灯在廊下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刚走到回廊，就听见假山后公孙衍的声音：“太子今日在宴上似乎心神不宁，那张仪竟然撺掇大王......”

“将军多虑了。”太子嗣的声音冷若冰霜，“我只关心如何抗秦。”

“那方才为何反对我派人监视张仪府邸？”

“此举会打草惊蛇！”太子嗣厉声道，随即压低声音，“张仪狡猾如狐，必须......”

云婵一听，心跳如鼓，脚下踉跄却不小心踩到树枝，弄出了声响。

“谁？”公孙衍警觉道。

云婵无奈，只能缓缓走了出来。

“是你？”太子嗣目光微变，月光下他的轮廓更显深邃。

“太子殿下、公孙将军。”她匆忙行礼，假装什么也没听见，“我刚出来透气，没想到你们也在此。”

太子嗣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免礼。“你先退下，我有话，与云婵姑娘说。”他对公孙衍道。

公孙衍一愣，向云婵投来审视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臣，告退。”

一时，只剩下两人。夜风送来阵阵花香，远处隐约可闻笙箫之声。

太子嗣走近几步，低声道：“方才殿上人多眼杂，孤未能与姑娘好好叙旧。”

云婵心里一紧，抬眼看他：“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云婵不敢高攀。”

魏嗣忽然轻笑，那笑容让他冷峻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当年那个敢在河滩画列国疆图，和我论法的假小子，如今竟成了张仪的妹妹。”

他伸手轻触云婵发间的玉簪，“你还真是让孤惊喜啊......”

云婵慌忙后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让她心跳加速。

“放开！”她低声喝道。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魏嗣神色一凛，迅速松开手，恢复了那副储君的威严模样。

“太子原来在此。”一位魏宫寺人疾步走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大王正寻太子呢。”

魏嗣点点头：“这就回去。”

临走前，他深深看了云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云婵掐紧手心，只觉心乱如麻。

这太子嗣看她的眼神太过危险，她得离他远些。她怎会想到，两年后竟会以真实身份与他重逢。

夜更深，宴会终于散了。

回府的马车上，张仪若有所思地看着魂不守舍的云婵：“今日，魏太子看你的眼神，似乎不一般。”

云婵心一惊，急忙解释道：“两年前，在龙门，有过一面之缘，兄长不必多虑。”

“原来如此。”张仪笑了笑，不再多言。

沉默了一会儿，云婵又开口提醒道：“兄长，我今日无意听到他与公孙将军密谈对你不利，你日后，务必得小心他。”

张仪闻言，唇角微勾，却是早己了然：“魏国朝堂，本就是龙潭虎穴。”

“相国，到了。”仆人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张仪搀扶着云婵先行下车。

云婵看着魏王为兄长准备的府邸，果然气派非凡，就在王宫西侧，朱门高墙，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走吧。”张仪率先向前走去。

深夜，月光如水，云婵辗转难眠。

她取出赢华所赠的羊脂玉佩轻轻——玉佩温润如初，仿佛还带着那人掌心的温度。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她轻声叹息：“赢华，你此刻可在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