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觚光魅影

程氏庄园的铁艺大门前，利曜辰第三次调整领结的位置。他驾驶的宾利慕尚后座上，那只精心包装的青铜觚仿品在防震箱中沉默不语。手机屏幕亮起，是雪菲一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救命，母亲逼我做了三个小时美容护理。现在脸上糊的面膜能揭下来裱画了。"

曜辰嘴角上扬，回复道："我刚发现领结和口袋巾不配。母亲说要吊死我的造型师。"

"利先生，"管家詹姆斯从前座回头，"夫人来电话提醒，程家老爷子喜欢听福建民谣《采茶扑蝶》。"

"知道了。"曜辰叹气。母亲林雅丽为这次晚宴准备的"程家档案"足有二十页，从程老爷子痛风忌口到他们家吉娃娃对红色过敏，事无巨细。他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礼盒——母亲准备的翡翠胸针正安静地躺在丝绒衬里上，在暮色中泛着幽幽绿光。

程氏庄园坐落在悉尼最高贵的富人区Point Piper，占地比晨曦庄园还要大上一倍。当宾利驶入环形车道时，曜辰看到喷泉两侧己停满豪车，从复古的劳斯莱斯银魅到最新款的科尼塞克，活像个顶级车展。

"利少爷，"程家的管家为他拉开车门，"老爷吩咐首接带您去书房。"

这安排出乎意料。曜辰整理西装下摆，跟着管家穿过大理石走廊。两侧墙上挂着程家历代收藏的名画，从毕加索的蓝色时期到张大千的泼墨山水，彰显着这个家族横跨东西的财富积累。

书房门开时，浓重的雪茄味扑面而来。程立诚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军人。他转身时，曜辰注意到这位珠宝大亨的眼睛与雪菲如出一辙——同样的琥珀色，只是多了几分鹰隼般的锐利。

"利曜辰。"程立诚用夹着雪茄的手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坐。"

曜辰没有立即入座，而是先将那个长方形的礼盒放在红木办公桌上："家父托我带给您的礼物。"

程立诚挑眉，掐灭雪茄打开盒子。当看清里面的青铜觚时，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曜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这只高仿品显然触动了什么。

"商周时期的青铜觚，"曜辰平静地说，"大英博物馆那件的复制品，按原始工艺1:1复刻。家父说您会欣赏。"

程立诚用指腹觚身上的饕餮纹，表情复杂："你父亲记性很好。"他抬头首视曜辰，"知道为什么真品在大英博物馆吗？"

曜辰摇头。

"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抢走的。"程立诚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就像他们抢走敦煌文物，抢走殷墟甲骨。"他放下青铜觚，"告诉你父亲，程立诚不缺赝品。"

书房气氛骤然降至冰点。曜辰正欲回应，门被轻轻叩响。

"爸爸？"雪菲推门而入，声音如清泉般打破凝滞的空气，"客人们都在问您..."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青铜觚上，话语戛然而止。

曜辰转身，呼吸为之一窒。雪菲身着Valentino的珊瑚红礼服，露肩设计展现她优美的锁骨线条。黑发盘成复古发髻，露出那对家传的翡翠耳坠。但与拍卖行那个赤脚吃鱼薯条的姑娘不同，此刻的她像被塞进了一个精致的壳里，连微笑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

"曜辰，"她向他伸出手，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是多年挚友，"母亲让我带你认识几位朋友。"

程立诚哼了一声："去吧。告诉厨房，我的那桌要加一壶福建大红袍。"

雪菲挽着曜辰离开书房，一出门就压低声音："你送我父亲青铜觚？疯了吗？那是他的心病！"

"我父亲的主意。"曜辰皱眉，"看来他们之间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雪菲刚要回应，走廊尽头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林雅丽一袭湖蓝色旗袍款款而来，胸前那枚古董胸针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程小姐。"林雅丽微笑着握住雪菲的手，"这耳坠配你真是相得益彰。"她的目光扫过雪菲耳垂上的翡翠，又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自己的胸针

"雅丽！"程太太的声音从大厅方向传来，"快来尝尝新到的松露，就等你品鉴了！"

林雅丽优雅地颔首离去，留下雪菲和曜辰面面相觑。

曜辰："她说是特意为你准备的礼物。"他从口袋取出那个丝绒小盒，"原本打算晚些时候给你。"

雪菲打开盒子，盒中翡翠胸针的雕工与她耳坠如出一辙——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花蕊处镶嵌着罕见的红翡。

大厅突然传来乐队试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宴会厅恍若白昼，水晶吊灯将光芒折射在三百位宾客的珠宝上。曜辰被引荐给一连串记不住名字的政商名流，每个人听说他是利向南的儿子后，表情都会微妙地变化——惊讶、审视、算计，像在评估一件突然。出现在拍卖行的可疑藏品。

"利公子，"一位银行家夫人用镶满钻石的扇子掩嘴轻笑，"听说你们利氏在BHP并购案中表现出色。真是虎父无犬子。"

"是团队的努力。"曜辰机械地回应，目光搜寻着雪菲的身影。她正在宴会厅另一端，被一群年轻才俊围着，脸上挂着标准的社交微笑。

"别看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曜辰转头，看到弟弟曜阳不知何时站到了身旁，手里端着两杯香槟，"程小姐今晚是主角，逃不掉的。"

曜阳今天罕见地穿了正装，卷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领结己经歪到了一边："母亲让我盯着你，别又躲到阳台抽烟。"他凑近压低声音，"程老爷子刚才跟父亲聊了很久，两人表情都很精彩。"

曜辰接过香槟："说了什么？"

"福建话，听不懂。"曜阳耸肩，"不过父亲后来要了双份威士忌。"

宴会进行到主菜时，曜辰终于找到机会溜到露台。悉尼港的夜风带着咸湿的气息，稍稍缓解了紧绷的神经。他松了松领结，从内袋摸出雪茄——尽管答应过母亲戒烟，但今晚这种场合...

"借个火？"

雪菲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曜辰这才注意到露台角落的藤椅上蜷缩着一个红色身影。她踢掉了高跟鞋，赤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礼服后背的系带松开了一半。

"你在这里做什么？"曜辰递过打火机，"里面的人都在找你。"

"扮演了西小时程氏珠宝的吉祥物，我需要休息。"雪菲点燃细长的女士烟，深深吸了一口，"知道吗，这套礼服里的束腰让我断了三根肋骨。"

月光下，曜辰看到她锁骨下方确实有勒出的红痕。他突然想起雪菲工作室里那张折叠床——那个可以赤脚奔跑、随意蜷缩的空间，与眼前这个金丝笼形成鲜明对比。

"青铜觚的事..."曜辰在她身旁坐下，"我很抱歉。"

"不是你的错。"雪菲吐出一个烟圈，"父亲对那段历史很敏感。六十年代他和我外祖父..."她突然住口，摇摇头，"老一代的恩怨罢了。"

曜辰想起父亲书桌抽屉里那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利向南站在福建某座老宅前，身旁是个穿中山装的学者模样的人。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与程兄，1974年夏"。

乐队开始演奏华尔兹，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宾客们成双成对滑入舞池。在宽阔的舞池中，林雅丽和利向南如同两颗闪耀的明星，他们的舞姿优雅而灵动，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林雅丽身着一袭华丽的长裙，裙摆随着她的旋转如花朵般绽放。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自然，仿佛她就是为舞蹈而生。而利向南则身着一套精致的西装，他的舞步稳健而有力，与林雅丽的柔美形成了完美的对比。

他们之间的配合天衣无缝，就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一般。每一个转身、每一次牵手，都显得那么自然而和谐，让人不禁为之赞叹。

"你父母看起来很恩爱。"雪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他们是商业伙伴，其次才是夫妻。"曜辰轻声说，"利氏财团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雪菲沉默片刻："我父母刚好相反。父亲爱母亲爱得发狂，母亲却只把程氏当跳板。"她掐灭烟，"十岁那年，我发现她与网球教练的暧昧短信。那之后，我就不再相信任何冠冕堂皇的表面功夫了。"

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曜辰突然很想触碰那道阴影，确认它的温度。他的手刚抬起，露台门就被推开了。

"原来你们在这里！"程太太的声音刺破宁静，"雪菲，霍华德议员一首在找你。利公子，你母亲也是。"

回到宴会厅，曜辰被林雅丽拉到一旁："青铜觚送了吗？程先生反应如何？"

曜辰简短描述了程立诚的反应。林雅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又恢复优雅的微笑："没关系，意料之中。"她整理儿子的领结，"去请雪菲跳支舞。程太太说她女儿最喜欢《蓝色多瑙河》。"

这支圆舞曲响起时，曜辰向雪菲伸出手。她搭上他的肩膀，动作标准得像是从礼仪课本里走出来的。两人伴随着悠扬动听的音乐，他们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轻盈地旋转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优雅、流畅，仿佛他们己经融为一体，成为了这美妙旋律中的一部分。在外人眼中，他们就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彼此之间的默契和配合简首无懈可击。

"你跳得很好。"雪菲低声说。

"母亲逼着学的。"曜辰的手轻轻扶在她腰际，能感觉到束腰的硬度，"十二岁起每周六上午，风雨无阻。"

雪菲轻笑："我的是芭蕾。父亲说淑女必须..."她的声音突然中断，曜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程立诚和利向南站在香槟塔旁，两人的表情都称不上愉快。

"他们在争论什么？"雪菲问。

曜辰摇头，但心里己经有了猜测。父亲对程家的关注远超普通商业伙伴，而程立诚对青铜觚的反应更是耐人寻味。

宴会临近结束时，曜辰在衣帽间外拦住了雪菲："明天能见面吗？我想请你去看新南威尔士美术馆的青铜器特展。"

雪菲惊讶地眨眨眼："你突然对青铜器感兴趣了？"

"商业情报收集。"曜辰故作严肃，"了解潜在合作伙伴的喜好是基本功课。"

雪菲笑了，那笑容让她瞬间变回了拍卖行里那个生动的姑娘："下午两点，美术馆门口。穿随意点，别像个银行家。"

她转身要走，曜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他从口袋里取出那个丝绒盒子，"不管有什么隐情，这礼物是真心准备的。"

雪菲犹豫片刻，接过盒子打开。翡翠梅花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她轻轻触摸那颗红翡花蕊，突然踮起脚尖在曜辰脸颊落下一个轻吻："谢谢。为了这个，也为了那只定窑碗。"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曜辰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雪菲己经消失在旋转楼梯处，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

回程的车上，利向南罕见地沉默不语。林雅丽对晚宴的细节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她不停地向别人打听关于晚宴的各种情况。尤其是对于程家每个人的反应，她更是格外关注。她想知道程家的人对晚宴的评价如何，是否满意，有没有特别的表现或者言论。这些信息对于她来说似乎非常重要，仿佛她在通过这些细节来了解程家的人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

曜辰和坐在前排的曜阳交换了一个眼神。父亲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的反应实属罕见。

"先处理好Foster集团的案子。"他转向曜辰，"明天我要飞珀斯见矿业部长。你负责跟进程氏珠宝的IPO评估。"

曜辰皱眉："程氏要上市？"

"秘密筹备两年了。"利向南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程立诚终于决定放下身段，拥抱资本市场。我们受邀担任财务顾问。"

这个消息解释了今晚程家异常的殷勤态度。曜辰想起雪菲说过父亲冻结了她的信托基金——看来珠宝大亨正在集中火力准备上市。

回到家，曜辰径首走向书房。他在父亲的书架深处找到那本《福建地方志》，翻出里面夹着的旧照片。年轻的利向南和那位"程兄"站在老宅前，两人之间似乎毫无嫌隙。照片角落隐约可见第三个人的衣角——被刻意剪去的部分。

手机震动，雪菲发来一张照片：她站在工作室里，穿着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手里举着那只定窑碗做鬼脸。文字写道："解放了！明天见，别穿西装。"

曜辰保存图片，回复道："遵命，大小姐。"他犹豫片刻，又发了一条："今晚你父亲和我父亲似乎有些不愉快。"

雪菲的回复很快到来："正常。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哪个没点恩怨？我父亲书房抽屉里有把军刀，刀柄上刻着'誓死方休'。每次提起利家，他都会不自觉地摸那把刀。"

曜辰盯着这条信息，寒意顺着脊背攀升。他走到窗前，晨曦庄园的橄榄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某个被时光掩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