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残疾仙尊（2）

第二日天未亮时，叶星澜就醒了。

他盯着房梁上结的霜花看了许久，脑子里还盘旋着昨夜梦见的画面——师尊的白衣与玄色衣袍相交缠，散落的青丝如瀑般垂落在榻上，还有那双总是含着霜雪的眼睛，在梦里竟泛着的光。

与昨日见到的画面无比相像，只是那搂着江白青的人变成了自己。

如此暧昧、如此缠绵、如此…大逆不道。

叶星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使劲搓了搓脸，想把梦里那些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

“这算什么……”

少年低声咒骂着，抓起冷毛巾狠狠擦了把脸。铜盆里的水映出他通红的耳朵，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叶星澜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到师尊寝殿的路他闭着眼都能走，但今天特意绕了路拐到膳房，在蒸笼腾起的热气里挑了两块桂花糖糕——是江白青从前爱吃的。

为什么说是从前呢？因为江白青自从残疾后就再不愿表达任何情绪了，加上墨玄霄把人看得紧，叶星澜就是想打探也无从得知，只能自己按从前的样子来办。

“哟，小叶这么早？”

膳房管事打着哈欠递来油纸。叶星澜没答话，只把糕点小心包好塞进怀里。

出门时撞见了几个晨练的弟子，他们瞥见他腰间的玉牌，便纷纷低头行礼。寒玉峰首徒的身份，在凌霄宗总是特殊的，不止是因为江白青从前的盛名，更有墨玄霄对寒玉峰格外关注的缘由。

叶星澜也没有多在意，微微颔首示意就匆匆往寒玉峰主殿赶。

“听说了吗？宗主今早又是从江长老房里出来的.…..”

假山后突然飘来的低语让他猛地刹住脚步。他屏住呼吸，悄悄往声源处挪了几步。

“...这都第几次了？要说没点猫腻，谁信啊？”

“嘘，小点声！”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我师兄就在主峰当值，他说宗主每旬至少有西五日宿在寒玉峰.…..”

叶星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这些人在胡说八道，师尊腿伤又中了寒毒，向来畏寒，墨玄霄时常去为他缓解症状、调理经脉，有时太晚就宿在外间。可这些话经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得如此龌龊？

“要我说啊，江长老那双腿废得蹊跷。”一道轻浮的声音又响起，“当年魔渊之战，怎么就他一个人伤成这样？连修为都散尽了，保不齐是.…..”

“是什么？”

叶星澜从假山后走出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两个弟子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扫帚“啪嗒”掉在地上。

“叶、叶师兄...！”

“继续说啊。”叶星澜逼近一步，声音冷得像冰，“保不齐是什么？”

胆子小的那个己经快哭出来了，另一个弟子硬着头皮道：“我们就是随口闲聊...”

“闲聊？”叶星澜突然笑了，笑意未达眼底，“编排宗主和长老，按门规该当何罪？需要我去戒律堂问问吗？”

两个弟子扑通跪下了。叶星澜看着他们发抖的样子，胸口那股郁气却越烧越旺。他知道自己该去戒律堂禀报，可又怕这事闹大了，反而让更多人议论师尊。

“滚。”他最终只吐出这一个字，“再让我听见半句，后果你们清楚。”

两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叶星澜站在原地，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想起昨日的所见所闻，想起这些年墨玄霄的无微不至，只觉得心跳都顿了下来。

寒玉峰的石阶上覆着薄霜，叶星澜走得很慢，脑子里全是刚才听到的闲话。转过最后一个弯时，他看见墨玄霄正从主殿出来，玄色衣袍整齐如常，看上去心情不错。

“师祖。”叶星澜低头行礼，嗓子发紧。

墨玄霄“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睡好。”叶星澜盯着自己的鞋尖，“弟子...弟子这就去伺候师尊用药。”

擦肩而过时，他闻到墨玄霄身上的沉水香里混着一丝药味——是师尊殿里常年点着的安神香。这个认知让他胃部一阵绞痛。

叶星澜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糖糕，油纸己经被体温焐热，边缘渗出一点油渍。

“师尊？”

轻叩三下门扉，里面传来窸窣的声响。推门进去时，江白青己经坐在了轮椅上——不知道是自己挪过去的，还是墨玄霄把他抱上去的。

他正在系外袍的衣带，晨光透过窗纱照在他身上，白色单衣下的身形单薄得几乎透明。

可叶星澜还记得从前师尊带着自己练剑时的那份潇洒恣意、锐利张扬。

“师尊用过早膳了吗？”

叶星澜调整好情绪，笑着开口问道。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的糖糕还带着热度。江白青转过头，目光在糕点上停留一瞬，摇了摇头。

“先喝药。”

少年熟门熟路地取出小炉上的药罐。今日的汤药比往常更黑，倒进碗里泛着诡异的紫光。他曾经偷尝过一口，苦得舌根发麻，因此每次都会特意带些蜜饯或糖糕。

江白青接过药碗时，叶星澜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银铃不见了——那枚据说能压制寒毒的法器，平日里从不离身。

“师尊的铃铛.…..”少年忍不住问出口。

药碗停在唇边，江白青的眼神飘向窗外：“取下来了。”声音很轻，像在说给自己听，“戴着也没什么用。”

叶星澜盯着师尊苍白的手腕出神。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像是长期佩戴法器留下的印记。他想起昨夜梦里，自己是如何握住这截手腕按在榻上.…..

“师祖昨夜，”少年喉结动了动，一时冲动开了口，“是在这里留宿的吗？”

药碗被咔地一声搁在案几上。江白青转过头，眼神冷得像冰，方才那点柔和气息荡然无存。

“谁教你这般没规矩？”他的声音不重，却让叶星澜后背沁出冷汗，“还是说，如今连你也要来打探我的事？”

“弟子不敢！”叶星澜慌忙跪下，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上，“只是...只是今早听见些闲话.…..”

“闲话。”江白青重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说来听听。”

殿内突然安静得可怕。叶星澜垂着头，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他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像刀子般落在自己背上。

“他们说...说师祖经常...”少年嗓子发干，每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宿在寒玉峰...”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打断了他。叶星澜抬头，看见江白青捂着嘴的指缝间渗出猩红，雪白的衣袖上瞬间绽开几朵血花。

“师尊！”

他扑上前去，却被一道微弱的力气推开。江白青单手撑着轮椅扶手，咳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却仍固执地与他保持距离。

“滚出去...”往日清冷的声音如今嘶哑得不成样子，“今日...不必...侍奉了...咳！”

叶星澜跪着没动。他看见案几上的糖糕己经凉了，油脂凝结成白色的霜。那是他天不亮就跑去膳房，特意挑的最松软的两块。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跪，室内陷入沉寂，只余江白青抑制不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咳嗽声。首到他终于缓过气来，靠在轮椅里闭目喘息，脸色比方才还要惨白——不知是气的还是病的。

“滚出去。”

叶星澜慢慢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