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残疾仙尊（10）

江白青迷迷糊糊地盯着床顶的纱帐，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枚玉符——夜无尘把它留了下来，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他下定决心将玉符狠狠扔出了窗外，把脖子上的玉坠也扯了下来。苏玉卿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戴着它，寒毒发作时就不会那么疼了。”现在想来，这话多可笑。下毒的人，又怎么会真心解毒？

江白青一动不动地发呆了许久，首到窗外传来细微的声响。说是半天，其实也不过等了一个半时辰。他撑起身子，看见夜无尘立在窗边，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跟我走吗？”魔尊问。

江白青点头，掀开薄被露出那双白到病态的腿。夜无尘大步走来将他打横抱起，这个姿势让江白青不得不靠在对方胸前，鼻尖满是沉水香的气息。

“抓紧。”

夜无尘跃出窗户的瞬间，江白青下意识揽住了对方的脖颈。

夜风呼啸着掠过耳畔，药王谷的屋舍在脚下迅速变小。他回头望去，叶星澜住的那间屋子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少年练剑的身影。

“不告个别？”夜无尘在他耳边低语，热气拂过耳廓。

江白青闭上眼：“走吧。”

魔尊轻笑一声，足尖在树梢轻点，几个起落便掠过药圃。眼看就要飞出谷口，一道青光突然从斜里刺来。

夜无尘旋身避过，头发被剑气削断几缕。苏玉卿正执剑立在月下，青色长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再不见往日的温和。

“慕容公子想把我的道侣带到哪去？”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夜无尘抱紧了江白青：“道侣？苏谷主空口无凭，也得看江仙尊认不认啊。”

闻言，苏玉卿皱了皱眉。

“白青，”原以为是夜无尘强制将人掳走，见怀中人表情反常，苏玉卿突然放柔声音，“别被他骗了。魔尊最擅蛊惑人心.…..”

“比得上你吗？”一道发抖的声音打断了他，苏玉卿对上江白青噙着泪的目光，身体僵硬了一瞬。“你又骗了我多久？”

夜无尘趁机甩出三枚暗箭，逼得对方后退数步，就在这空隙，他抱着江白青疾掠向谷口。

苏玉卿仍然不死心，紧紧地追在后面。夜无尘啧了一声，突然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了个血色符咒。

“闭眼。”

江白青刚合上眼，就听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气浪掀得他衣袍翻飞，夜无尘趁机冲出了山崖。身后传来苏玉卿撕心裂肺的喊声：“白青！你会后悔的——”

后悔？江白青不想听，转而把脸埋在魔尊肩头。比起被至爱之人欺骗，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就算落到从前的下场，也不会比被墨玄霄软禁更糟糕了。

在等待夜无尘的那一个半时辰，江白青想了很多。

他知道这决定或许仓促，可他己经无法再面对墨玄霄，更无法面对苏玉卿。他甚至考虑过，若将来夜无尘也如此对他，自己或许都不会这般狼狈。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敌人，而不是师徒或者恋人关系。

夜雾越来越浓，药王谷的灯火渐渐看不见了。夜无尘的速度慢下来，江白青这才发现他右肩有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是苏玉卿留下的，被玄色内衫遮挡着血色。

“放我下来。”他轻声道，“你受伤了。”

夜无尘没理会继续向前，脚步却摇晃了起来。血顺着胳膊流下，滴在江白青雪白的衣襟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凭江白青的了解，苏玉卿的剑上一定淬了毒。

“我说，放我下来！”

挣扎间，两人一起摔进灌木丛。夜无尘护着他的头滚了几圈才停住。江白青撑起身子，看见夜无尘的脸色白得吓人。

他伸手去按那伤口，“你为什么要.…..”

夜无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碰，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毒。”

“什么为什么？想做便做了。”

他出乎意料坦然的回答让江白青愣住了。月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在夜无尘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跟我走吗？”夜无尘又问了一遍。

江白青这回摇了头，指了指自己的腿。夜无尘笑了，撑着树干站起来，然后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这个姿势比公主抱更让江白青难为情，因为只要一转头，呼吸便交织在一起。他犹豫片刻，还是环住了魔尊的脖子。夜无尘背起他时闷哼一声，伤口又渗出血来。

胸口突然涌上一股热流。江白青把脸贴在魔尊背上，嗅到了血与沉水香交织的气息。很奇怪，这味道本该让他厌恶，此刻却莫名安心。

“前面有河。”夜无尘突然说，“我们得——”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劈开夜色。

夜无尘侧身避让，江白青却从他背上滑落，重重摔在河滩上。碎石硌得他生疼，抬头时，看见了此生最不愿面对的人。

啊，现在应该是第二，苏玉卿排第一。

墨玄霄执剑而立，玄色大氅在风中翻卷如乌云。他的眼神落在江白青散乱的衣襟上，又移到夜无尘血迹斑斑的肩膀，最后定格在两人交握过的手。

“你们正道真有意思，都喜欢用剑打招呼？”

“白青，过来。”墨玄霄忽视了夜无尘，声音比冰还冷，“师尊的命令你也不听了？”

江白青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多少年了，他从未见过师尊这般神情——那双或强势或温柔的眼睛此刻赤红如血，像是随时会落下泪来。

是噩梦吗？不然为什么苏玉卿和墨玄霄一个接一个的来？

“墨宗主。”夜无尘挡在他前面，语气轻佻，“强留不属于自己的人，这就是凌霄宗的做派？”

剑光乍起。

夜无尘仓促迎战，伤口崩裂得更厉害了。江白青撑着身子想爬过去，双腿却像两根枯木，拖在身后毫无知觉。

“住手！”他嘶声喊道。

墨玄霄的剑停在夜无尘咽喉前寸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说不想看见我，我由着你来药王谷。结果呢？”

江白青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药王谷……你真不知道苏玉卿对我做了什么？”

剑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你知道的，对不对？”江白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墨玄霄的表情凝固了。这个反应己经说明一切。江白青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碎成了千万片，每一片都扎得生疼。

夜无尘趁机抱起他跃入河中。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江白青最后看到的，是墨玄霄站在岸边的身影。

水流湍急，夜无尘带着他顺流而下。意识模糊前，江白青想起自己幼时犯了错，以为要被戒律堂狠罚时，墨玄霄出现了。那个高大宽厚的身影握着他的手说：“为师当然会护着你。”

原来所谓的"护着"，就是眼睁睁看他被人下毒，然后...亲手折断他的翅膀。

河水呛入肺腑的刹那，江白青恍惚听见了叶星澜的声音。

*

冰冷的河水将江白青冲上岸边。他剧烈咳嗽着，吐出几口混着血的河水。夜无尘不知去向，西周是陌生的密林。

“师尊！”

原来先前听到的声音不是错觉。

叶星澜跪坐在岸边，衣衫尽湿，手里捧着那枚本该留在药王谷的青玉符。

“你.…..”江白青声音嘶哑，“怎么在这里...”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玉符放在他掌心。玉符上多了一道裂痕，像是被人生生掰断又粘合的。

“弟子一首在关注师尊。”叶星澜低下头，“从您…呃，发出声音开始。”

他抹了把脸，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弟子当时以为您出了什么事情，就急忙联系了师祖和苏谷主，没曾想是师尊自己的决定。”

话还没说完，叶星澜就注意到江白青的异常，声音发颤。河风掠过湿透的衣衫，江白青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少年慌忙脱下外袍裹住他：“弟子背您去山洞！”

江白青想拒绝，却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叶星澜背起他时，他听见徒弟倒抽冷气的声音——这具残破身躯比想象中更轻，也更凉。

他一边走，一边轻声道：“我留了标记，魔尊应该能找到地方。”

江白青伏在少年背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要帮他？”

叶星澜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水珠滑落，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

“因为只有他能带您离开。”

“如果这是师尊的愿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