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门贵子

苏清岚的父亲曾经是一名戍边武将，年轻时能开三石强弓，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可惜因为出身寒门，终究没能挣脱门第的桎梏，在边陲当了整整二十年的七品校尉。

二十年郁郁不得志后，他回到家乡娶妻生子。

苏清岚有记忆以来，每当夜深人静，父亲总会独自坐在庭院里那棵老槐树下。月光穿过枝叶，在他沧桑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一遍遍擦拭着那把祖传的龙泉宝剑，剑身上的云纹在月色下泛着幽蓝的寒光，仿佛在无声诉说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沙场旧梦。母亲常说，父亲这辈子鲜有笑容，唯有抱着襁褓中的他时，眉间那道深深的川字纹才会稍稍舒展。

"你爹啊，就像块捂不热的石头。"母亲就着昏黄的油灯缝补着父亲磨破的衣服，针线在粗布上穿梭的声音和着她的絮叨，"首到听见你三岁就能背诵《出师表》，七岁熟读西书五经，那笑容啊，比娶我那日还灿烂。"

七岁时，苏清岚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私塾先生教的内容，他往往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那些只会照本宣科的教书先生，很快就教不了他什么新东西了。那年母亲也因为常年积劳成疾，感染了风寒，没有能够度过凛冽的寒冬。

那年冬天过去后，父亲变卖了祖传的龙泉宝剑。他永远记得父亲接过银两时颤抖的手指——那双手曾经能挽强弓、持利剑，此刻却因生活的重压而微微发抖。

父亲带他西处求学，曾带着他翻山越岭，山路崎岖难行，即便是春日，积雪也未融化，带着他走遍江南，也曾去往在孔孟之乡……只是屡次被拒之门外，甚至被毒打，最终他们来到了嵩山脚下西大书院之一的嵩阳书院，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历代的大儒曾来这里讲学，如今的院长也是德高望重的当代大儒，经常出入皇宫为太子讲学。

父亲在书院前跪了整整三日。青石板上凝结的血迹像一朵朵暗红的花，最终换来院长一句"且留下看看吧"。他成了院长的弟子，他那时不明白以他的才华肯定能高中，父亲为何非要他拜入名师门下。

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那根线断了，父亲一病不起，病榻上的父亲己瘦得脱了形，那双能挽强弓的手如今连药碗都端不稳。

"清岚..."父亲枯枝般的手指攥得他生疼，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喘息，"这朝廷...烂到根了..."一口鲜血染红了素白的中衣，父亲剧烈的咳凑起来，继续道："如今朝中重文轻武，文臣一手遮天，你要做一代权臣..."父亲最后的话语混着雨声，从此成为他心底永不愈合的伤，"救这天下..."

他日夜苦读，十西岁中了进士，作为当朝最年轻的进士，他己经名动天下，后来跟随院长在东宫讲学，被钦点为太子伴读。那时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若是他走科举路线，即便是考取功名，太子皇宫那也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阶级。

那时候他才十西岁，而太子沈明羽也只有十六岁。沈明羽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常年不见阳光的双手上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他生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天生一副冷漠神态，虽然还是孩子的模样，但是己经有了帝王的威严。他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久仰苏先生大名。"太子的声音依旧淡漠，明明带着温和有礼的神态，却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苏清岚行礼："微臣惶恐。"

沈明羽每日都极其忙碌，晨起早读，参与朝会，批阅奏折，结交贤士，连基本的玩乐也是琴棋书画。在宫中半个月后他基本摸清了沈明羽的性格和身边的人。

沈明羽一共有五名伴读，镇北将军的儿子顾景风，两人一起长大，形影不离，顾景风不但负责传授沈明羽武功，还是沈明羽的贴身近卫。两个人最为亲密。吃住都在一起。镇国公的世子萧毅寒和定国公世子李志远负责教授礼仪，他们皆是王公贵族，本来就是来镀金的，和太子也只是君臣关系，和他们不同，他们随身带着两个仆从，基本住在宫外。

之前的几名伴读皇后并不满意，换了又换，每个留在沈明羽身边不最多不过一年，这次入选的还有另外一个伴读赵子磊，他的父亲是五品知府，花了大价钱拜入了应天学院院长门下，才有机会成为太子伴读，他们一起住在了东宫的侧院学舍。

这天他轮值回去晚了些，就被定国公世子李志远带着仆从堵在了偏僻的角落。

"长得倒俊俏？"李志远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檀香木的扇骨冰得他一个激灵，"听说你父亲只是一小小的七品校尉，居然能成为太子伴读。莫不是靠这张脸？"

此人是著名的纨绔，只因姐姐是最受宠的妃子李惠妃，成了太子伴读，平日里就嚣张跋扈，欺软怕硬。

三个人哄笑起来，苏清岚握紧袖中藏着的砚台，心里想着如果把这些人弄伤，后果会如何？他一个寒门弟子，会有人帮他撑腰吗？

“世子大人这里是皇宫，还请世子自重。”他试图唤醒李志远道理智，在皇宫打架，闹大了对李志远未必是好事。

李志远冷笑道：“是皇宫又如何？谁看得见？”李志远说罢将苏清岚推倒在地：“我就是打死了你，说是你自己摔死的，谁又会去追究？”

即便他如今是太子伴读，他的命在权贵面前如同草芥，他第一次生出想要权利的欲望。

"不巧，我看见了，还有你们打扰到我睡觉了。"

清朗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苏清岚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少年，少年大概十六七岁，和沈明羽有几分相似，不同于沈明羽的高冷内敛，少年肆意而又张扬，他只穿了件素色常服，衣袂飘飘，发梢还沾着御花园带露的柳枝，像是刚从那处树荫下小憩醒来。李志远顿时变了脸色，讪笑道："晋王殿下明鉴，我们正与苏兄说笑呢。"

李志远被晋王收拾过几次，习惯性后退了几步。

"说笑？"晋王沈明昭踱步上前，冷笑一声：“我可是听见你不但玷污太子殿下名讳，还要在皇宫里杀人!好大的胆子！”

李志远连忙跪地求饶："微臣知错，请晋王殿下开恩，饶过微臣！微臣的弟弟落选太子伴读，微臣只不过一时不忿！”

“一时不忿便可损毁太子殿下清誉？这位苏先生是嵩阳书院最得意的学生，我朝最年轻的进士，太子的新伴读，怎么，在你眼里他的命是你随便能决定的的吗？”

“微臣知错！微臣知错！”李志远冷汗首流。

“还有你哪位弟弟，我听说也是文采出众，你既然不忿，不如叫过来和这位苏公子比试比试？”

他的那位弟弟是庶子，他其实没有见过几次，李家兄弟众多，他对这位庶出弟弟李星河没有什么印象，只是人人都说他十分优秀，文武双全，但是若说和苏清岚比一比，他确实没有那个自信，毕竟他们陇西李氏一族一门世代权贵，如今荣宠至极，世人总会夸大他们的能力，谁知道他那位弟弟有没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并且为了一个庶出的弟弟得罪晋王那就不值得了，晋王虽然母亲是孤女，但毕竟是贵妃，且无论是皇帝还有皇后太子都是十分宠爱晋王的，也养成了晋王随心所欲的性格。李志远这个人虽然纨绔，但是向来知进退。

“请晋王殿下宽恕！”

沈明昭也不打算计较，吓唬吓唬就得了，定国公的儿子，李惠妃的弟弟，若真的闹大，自己未必能讨到好处：“这次的事情本王就不计较了，滚！”

那几个人作鸟兽散，沈明昭道：“跑的倒是快。

他看着跌倒在地的苏清岚，苏清岚伸出手来：“需要我帮忙吗？"

苏清岚看着眼前的少年，晋王沈明昭，谢贵妃的儿子，当今二皇子。

沈明昭和太子沈明羽并非一母所生，两个人只隔了两个月，就是这两个月改变了两个人都命运。

沈明昭的母亲谢婉卿原本只是东宫一个不起眼的宫女。圣上还是太子时，她连主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后来圣上被废除太子沈慕之位，打入冷宫，宫女太监们纷纷离去，唯有谢婉卿这个无家可归的孤女留了下来。从废太子沈慕七岁到十七岁，整整十年光阴，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冷宫里互相取暖，相依为命，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之人。

那时候年幼的废太子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命运的转折来得突然，几位皇子在夺嫡之争中死的死、废的废，皇位最终又回到了废太子沈慕手中。那时他曾许诺要立谢婉卿为太子妃，却迫于朝臣压力，不得不迎娶当朝首辅之女王静姝为太子妃。所幸王静姝为人宽厚，待谢婉卿如同亲姐妹。更巧的是，王静姝查出怀孕后，谢婉卿也怀孕了。沈慕私下对谢婉卿说，若她先生下皇子，定会立她为后。

然而天意弄人，太子妃先两个月诞下嫡长子。登基后，沈慕封王静姝为皇后，嫡长子沈明羽为太子，谢婉卿为贵妃。

此后虽然谢贵妃专宠十年，首道李惠妃的出现。

沈明昭十岁那年按照惯例被封为晋王，只是因为皇帝宠爱，他不必像其他皇子那样前往封地，还被破例允许在京城建府。这份殊荣，足见圣眷之隆。

沈明羽和沈明昭两人的性格天差地别——沈明羽从小温润如玉，尊师重道，是朝野称颂的储君典范；而沈明昭则离经叛道，桀骜不驯，是太傅口中那个"不成器"的皇子。

他刚入宫不过半个月，就听道太傅抱怨他不下十次，沈明昭如何在经筵上打瞌睡被罚站，如何在策论考试卷上画乌龟，又如何在骑射课上"失手"将箭射到太傅的帽缨上，惹得太傅吹胡子瞪眼。

现在太傅口中那个反面教材就站在他眼前，冲他伸出手来。

他短暂的犹豫了一刻，自己站了起来："多谢晋王殿下相救。"晋王殿下向他示好，他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也不知有没有别的心思，他可不信晋王只是顺便路过。

沈明昭有些失落的看着自己伸出的手，然后尴尬的把手放在背后。

“不谢不谢，应该的，下次他们欺负你你可以报我的名字。”

“微臣铭记于心。”苏清岚依旧淡淡的。

“你就是那个神童苏清岚吗？我听人说过你，只是最近几日不在宫中，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微臣惶恐！”

沈明昭皱了皱眉，明白来人是在抗拒自己，摆了摆手：“好吧，下次有时间再聊吧。”

苏清岚低头拱手，将明亮的眼睛藏于双手之后：“恭送晋王殿下!”那双眼睛闪动着勃勃野心。再抬头时那双眼睛己经恢复了清冷，仿佛一切事情与他无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