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坠崖

一边是热闹非凡、红烛高燃的喜宴，宾客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一边是孤坟一座，寒风呜咽，唯有几缕残香在冷风中飘摇。

月圆见母亲跪地难过，便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那略显凌乱的发髻。王雪娘感知到发间那只稚嫩的小手，心中愈发悲恸，随即将月圆揽入怀中，原本的呜咽之声，此刻更添几分凄凉。

片刻，王雪娘整好仪容，轻声叮嘱：“月圆乖，送走你姨娘，便自个儿回奶奶家去，娘有事，需往城中一趟。”

“嗯嗯。”

月圆告别母亲后，小小的身影在寂静的小道上独自徘徊。她的步子迟缓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年幼的她，虽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世间的复杂与冷漠，却也清楚地感受到村里人对姨娘之死的漠视。那一双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委屈与难过，姨娘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刺痛着她小小的心。

她实在无法接受姨娘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埋入土中，甚至没有一场像样的葬礼。想到此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朦胧了她的眼眶。她任由步子往前晃着，嘴里小声地嘟囔着：“姨娘，我好想你啊……”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小道上回荡，却无人回应。

突然，一阵阴恻恻的清风吹来，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她的脖颈处钻进脊梁骨。月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里的悲伤如汹涌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翻卷着。她不知不觉间，竟己挪到了不远处的悬崖边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雾气缭绕，仿佛是一只张着大嘴的猛兽，随时准备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在她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响起。那声音低沉而蛊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跳下去。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痛苦结束了，你也就可以和姨娘团聚了。”那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拉扯着她的意识，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脚下的碎石开始松动滚落，山谷里传来隐隐的回声。

而在她的身后，乱坟堆旁，无数冤魂的身影若隐若现。他们伸出枯瘦的双手，指甲泛着青黑色，拼命地想要抓住月圆，嘴里发出阵阵呜咽声：“来替我……来替我……”这些冤魂，被无尽的痛苦和怨恨所驱使，想要拉月圆来替死，结束自己悲惨的命运。

月圆的身体颤抖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而恐怖。她不知道是该听从那蛊惑的声音，还是该抗拒这来自冤魂的拉扯，小小的她，陷入了绝望与恐惧的深渊，孤立无援……

在冤魂的声声索求和那蛊惑低语的裹挟下，月圆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她的眼神空洞而绝望，脚下的土地猛然塌陷，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朝着悬崖下急速坠落。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如同一曲凄厉的挽歌。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脸颊滑落，一颗颗泪珠在坠落的过程中被风扯散，化作无数晶莹的碎片，与她一同跌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此刻，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月圆望着头顶逐渐远去的天空，那一丝光亮越来越小，首至被黑暗彻底吞噬。她的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与姨娘相处的点点滴滴：春日里，姨娘带着她在田野间放风筝，欢声笑语回荡在风中；夜晚，姨娘温柔地为她哼唱摇篮曲，伴她甜甜入睡……可如今，这一切都己成为遥不可及的过去。

山谷里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混合着死亡的味道，紧紧包裹着她。悬崖峭壁上，嶙峋的怪石如狰狞的鬼脸，在朦胧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在嘲笑着她的悲惨命运。西周传来冤魂们得逞后的尖声怪笑，那笑声在山谷间不断回荡。

随着距离谷底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也愈发浓重。月圆的身体在坠落中不由自主地颤抖，心中的绝望如汹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在天空炸响，仿佛要将这苍穹撕裂。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狠狠砸向大地。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月圆的脸上，那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把尖锐的刀，瞬间划开了她被绝望笼罩的混沌意识，让她猛地恢复了清醒。她惊恐地瞪大双眼，看着西周飞速掠过的模糊景象，心中的恐惧。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救命，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双脚拼命地蹬踹，试图抓住哪怕一丝生的希望，可西周只有冰冷的雨水和呼啸的狂风。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强烈的拉扯力，整个人猛地一滞，停了下来。原来是母亲刚给她勾好的布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恰好被悬崖上伸出的大树枝干挂住。

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死亡的后怕以及满心的委屈，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在风雨的肆虐下，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放声大哭起来。哭声被暴雨掩盖，被狂风裹挟，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霾。悲伤如汹涌的潮水，一次次将她淹没，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生都吞噬。

然而，即便被悲伤彻底笼罩，即便痛苦到想要放弃，她的心底却仍有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声音：她不想死。这一丝求生的欲望，在黑暗中倔强地闪烁着，像是狂风暴雨里摇曳却未熄灭的烛火，支撑着她紧紧抓住树干，在这绝境中坚守着生的希望 。

雨水不断冲刷着月圆，狂风像无数双恶意的手，妄图把她从树干上扯落。随着时间流逝，月圆紧抓树干的双手愈发无力，指甲在粗糙树皮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每一次颤抖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的意识在疲惫与伤痛的双重折磨下，逐渐变得模糊。

豆大的雨点重重砸在她的脸上，打得她睁不开眼，呼吸也愈发艰难，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混着雨水，呛得她一阵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