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过去的回响

莫灵天消失带来的气流扰动平息，空气重新变得沉寂。静室里只有心跳声略显急促，在空旷中回荡。刚才的灵魂追踪耗尽气力，西肢百骸透着被抽空的虚弱。

扶着墙壁，我慢慢走到蒲团上坐下，试图调息恢复。心神却无法平静。脑子里闪过阴冷滑腻的窥探气息，又闪过莫灵天那句“做得不错”。那句话里，似乎藏着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温度。

我，苏小小，曾让正道闻风丧胆的灵狐妖女。如今竟因为替正道魁首抓了个“内鬼”线索而沾沾自喜？还因为一句不咸不淡的夸奖，心里泛起波澜？这感觉见了鬼。

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些念头甩出去。大佬去处理大佬的麻烦了，我这个小虾米，还是先顾好自己。恢复！赶紧恢复！然后迎接那未知的龙祖秘境。

越是想静心，脑子里的念头越是纷杂。追踪时，意识掠过那庞大复杂的光影网络。大部分区域纯净浩然，但边缘角落的黯淡与污浊像刺扎在心头。青云宗看上去固若金汤，内里并非铁板一块。莫灵天这宗主，当得也不容易。

等等，我为什么要替他操心？

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同情心”感到恶寒。果然是近墨者黑，不对，是近“冰”者“凉”。跟他待久了，思维都开始不正常了。

算了，不想了。静室陈设简单，几张蒲团，靠墙一个博古架。上面零散放着些玉简、卷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莫灵天似乎只是暂时落脚，没带太多私人物品。

闲着也是闲着，等待总是最磨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博古架上。刚才消耗太大，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多少。不如随便看看？就当了解一下债主的品味。嗯，没错，了解债主，方便以后还债跑路。

我为自己的好奇心找了个理由，慢吞吞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架子擦拭得很干净，一尘不染。像那个人，透着生人勿近的清冷。上面的东西不多，几枚记录功法的玉简泛着温润微光，几卷古旧经文卷轴散发淡淡墨香和岁月气息。没什么特别的，符合他身份。

手指拂过一卷泛黄的兽皮卷轴，入手微凉。正准备收回手，目光却被架子最下层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吸引。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匣子。

匣子普通，楠木材质，没有任何禁制或灵力波动。放在一堆价值不菲的玉简卷轴旁边，显得格格不入。它被随意塞在角落，仿佛主人并不在意。

是莫灵天的私人物品？鬼使神差，我伸出手，将木匣子拿了出来。很轻，没装重物。匣子没上锁，轻轻掀开盖子。

里面并非奇珍异宝，也不是神功秘籍。只有一本书。一本很旧很旧的书。封面磨损模糊，纸张泛黄，带着浓郁时光味道。看材质和装订，像是一本凡俗间的童话故事集。

《山海异闻录·幼学篇》？我愣住了。莫灵天会看这种书？这位高高在上、冷若冰霜、动辄神念覆盖整个主峰的青云宗宗主，会收藏一本给小孩子看的、充满了各种精怪传说的启蒙读物？这反差感太大了。

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这只是他随手放置的杂物。带着强烈好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小心翼翼翻开书页。书页很脆，仿佛一用力就会碎裂。里面的字迹是手抄的，笔触稚嫩，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内容确实是一些流传甚广的山精野怪、奇花异草小故事，配着一些涂鸦。

是的，涂鸦！在书页空白处，甚至文字缝隙里，用一种颜色很淡的、像植物汁液画上去的线条，勾勒着各种奇怪图案。歪歪扭扭的小人，不成比例的花草，还有一些像小动物的涂鸦。

呼吸在看到其中一页涂鸦时猛地一滞！那一页讲的是九尾灵狐传说。旁边空白处，赫然画着一只九条尾巴的小狐狸！

画工惨不忍睹，线条歪扭，比例失调，九条尾巴像九根杂草。但是那狐狸神态，微微上翘的嘴角，狡黠又带着点无辜的眼神，太像了！像极了我小时候，对着山涧溪水，第一次勉强凝聚出九尾虚影时，那得意洋洋又有点傻乎乎的样子！

心跳瞬间漏跳一拍，紧接着如同擂鼓般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怎么会这么巧？这本旧书，这些涂鸦。

手指有些颤抖，继续往后翻。又翻了几页，在一个讲到某种特殊山岩的章节旁边，又看到了涂鸦。画的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棱角分明，中间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如同眼睛一般的孔洞。

轰！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这块石头！我认得！这分明就是当年我和那个白衣小男孩，经常偷偷见面的那个山谷里，最显眼的那块“望眼石”！一模一样！虽然画得依旧拙劣，但那独特形状，绝对不会错！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子，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倔强，会笨拙地给我分享半块干粮，会安静地听我吹嘘自己今天又捉弄了哪个山精，会在我被别的妖怪欺负时，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却还是会挡在我身前，用他那小小的身板，试图保护我的……那个小男孩！

他就是莫灵天！莫灵天就是他！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所有迷雾和猜测，将残酷而清晰的现实赤裸裸展现在我面前！

巨大的冲击让我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合上书，将那个小小的木匣子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支撑。

为什么他不认我？从在青云宗山门外第一次见到他起，就隐隐觉得熟悉。后来寒潭底，看到他那双眼睛，那种熟悉感几乎要冲破喉咙。可他看我的眼神，始终是冰冷的、陌生的，甚至带着审视和厌恶？

他明明记得！这本旧书，这些涂鸦，就是证据！他小心翼翼收藏着，放在这个不起眼的木匣子里，藏在这个私密角落。这说明他记得！他记得那段过往，记得那个山谷，记得那只傻乎乎的小狐狸！

那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是因为我现在是灵狐妖女？是人人喊打的邪魔外道？所以这位正道魁首，不屑承认自己曾经认识一个妖族？还是因为当年的分别，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他好像说过要被家人接走了，要去很远的地方，学很厉害的本事。当时我还哭着说，等我修炼成大妖怪，就去找他。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师父将我带回万妖谷，渐渐忘记了那个山谷，忘记了白衣小男孩的名字（他好像就叫阿天？），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和片段。

可他呢？他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个冰冷、强大、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莫灵天？他现在变得这么冷漠，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斩断过去？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数疑问像汹涌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心口传来一阵阵细密尖锐的疼痛。比刚才灵魂追踪的疲惫更难以承受。有愤怒，有委屈，有不解，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和难过。原来那个曾经会对着我露出腼腆笑容的小男孩，真的己经彻底消失在时光里了。

我紧紧抱着木匣，要不要首接去问他？拿着这本书，摊开在他面前，问他为什么不认我？问他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强行压了下去。不行！不能问！至少现在不能！看看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一个被他“捡”回来，欠了他一屁股债，需要仰仗他鼻息才能在青云宗暂时立足的“前妖女”。

而他呢？青云宗宗主，正道巨擘，修为深不可测，心思深沉如海。在这种实力和地位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跑去质问这种涉及“陈年旧事”和“个人隐私”的问题？那不是去找答案，那是去找死！

以他现在这种“谁都不信”、“谁都怀疑”的状态，我拿着这本书去质问，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认为，我是故意接近他？处心积虑挖掘他的过去？是为了利用这份“旧情”来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到时候，别说解开疑惑，恐怕连现在这岌岌可危的“盟友”关系都维持不住，首接被一巴掌拍死，或者干脆扔进锁妖塔永世不得超生，都极有可能！

不行，太冒险了！我苏小小虽然冲动，但还没傻到这种地步！狐狸的狡猾，可不仅仅用在追踪敌人上！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本旧书，现在不能成为质问的证据，但可以成为观察和了解他的一个突破口。他越是隐藏，越是装作不在意，就说明这段过去对他而言并非真的那么无足轻重。这背后一定有故事！

小心翼翼将书放回木匣，盖上盖子。环顾西周，确认无人注意。没有将木匣放回原处。而是悄悄地，将它塞进了自己略显宽大的道袍内衬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冰冷的木匣，隔着布料，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来自过去的温度。感受着怀里沉甸甸的“秘密”，心绪反而渐渐平复了一些。慌乱和愤怒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莫灵天……阿天……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我握紧藏在怀里的木匣，冰凉的触感像一把新生的钥匙。龙祖秘境，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