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科场伯乐的知遇长歌

长庆二年，洛阳贡院。

唐穆宗长庆二年的洛阳，槐花如碎玉般落在贡院的飞檐上。

崔郾端坐在主考官席上，看考生们鱼贯入场，忽然被一阵朗笑惊动 —— 个身着白苎衫的少年正把诗稿卷成纸筒，对着阳光查看贡院的梁柱，腰间玉连环叮当作响。

“此子何人？” 崔郾问身旁的幕僚。

“杜牧，字牧之，杜佑之孙。” 幕僚递上案册，“其父杜从郁任驾部员外郎，此子五试不第，却在扬州写下《阿房宫赋》，名动江淮。”

崔郾接过诗稿，目光落在 “六王毕，西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处，笔尖在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 句旁画了重重的圈。忽闻场外喧哗，原来杜牧正与监考官争论：“我的考卷为何用生僻典？‘商君之法’难道不算经世之学？”

崔郾起身笑道：“杜公子可愿与我共饮一杯？” 他指着贡院的槐树，“昔年我任陕虢观察使，在树下送过二十位举人，今日这棵槐，该送你了。”

长庆三年，长安吏部。

长安吏部的铨选厅里，崔郾盯着杜牧的考功簿，看 “黄州刺史府掌书记” 的评语写着 “恃才傲物，难合群僚”。他忽然轻笑，对前来谢恩的杜牧说：“牧之在黄州写《上李太尉论江贼书》，把江淮盐枭的老巢画成舆图，却被牛党说成‘结交豪强’，可冤？”

杜牧摸着袖口的墨渍：“晚生只知盐枭害民，不知何为牛李。”

崔郾放下笔，目光落在墙上的《官员考课图》：“你祖父杜佑在《通典》里说‘考课之法，先德行，次才能’，可如今德行是门面，才能是刀刃，你这把刀太利，当心割了自己。” 他忽然掏出份密报，“淮南节度使王播要弹劾你，我替你改成‘年少轻狂，尚可雕琢’—— 记住，官场如棋，锋芒要藏在棋盘下。”

会昌元年，宣州幕府。

宣州的秋雨打在幕府的竹帘上，崔郾看着杜牧草拟的《平贼策》，忽然指着舆图上的青弋江：“牧之在此处标‘断贼粮道’，可知道十年前我在浙东，就是用这招平定裘甫之乱？”

杜牧点头，目光停在崔郾的官服补丁上 —— 这位三朝老臣，俸禄多半用来资助寒门士子：“晚生正是借鉴大人的‘水陆联运法’，只是……”

“只是嫌我太过稳健？” 崔郾大笑，声如洪钟，“你写‘弯弓征战作男儿’，我却要算粮草、察民心，你我本就是两把不同的刀。” 他忽然压低声音，“李德裕要征回鹘，你递的《战论》我己附在奏疏里，记住 —— 将军的剑要快，宰相的笔要稳。”

深夜，杜牧看着崔郾在烛光下校勘《新唐书?食货志》，忽然明白，这位伯乐的稳重，原是用半生心血磨成的护心镜。

大中二年，长安兴化坊。

长安兴化坊的崔府里，崔郾对着牛党弹劾杜牧的奏章冷笑，案头摆着杜牧新写的《河湟》诗：“牧羊驱马虽戎服，白发丹心尽汉臣。” 幕僚建议压制奏章，他却摇头：“压得住奏章，压不住人心。牧之的诗，本就是给天下人看的。”

杜牧登门时，见崔郾正在给寒门士子讲学，讲的却是杜牧的《阿房宫赋》：“此赋表面写秦，实则谏今，你们要学的不是辞藻，是这颗‘忧国之心’。”

“大人为何不避嫌？” 杜牧看着满堂学子钦佩的目光。

崔郾抚须道：“避嫌？当年我做主考官，冒死荐你，就没打算避嫌。” 他忽然指向庭中的老梅，“梅花开在寒冬，不是为了躲春，是为了让世人知道，冰天雪地也有生机。”

咸通元年，长安病榻。

唐懿宗咸通元年的长安，崔郾躺在病榻上，看杜牧带着《樊川文集》前来，忽然指着 “商女不知亡国恨” 句：“牧之这诗，比我的考课簿更能醒人。” 他从枕边摸出个木匣，“里面是我整理的《科举录》，记着三十年来举荐的寒门士子，其中七位己成为封疆大吏。”

杜牧打开木匣，见每一页都有崔郾的批注，在自己的名字旁写着：“此子有王佐之才，却困于党争，需以诗心护之。” 他忽然泪落如雨：“大人一生举荐百余人，却从未为自己谋过私利。”

崔郾摇头：“我做考官时，最恨‘公卷’成了权贵的敲门砖，所幸遇到你 ——” 他忽然剧烈咳嗽，“记住，科举的本意，是让天下寒士有扇门，而你，要做这扇门的门神。”

乾符五年，长安东市。

杜牧去世十五年后，长安东市的书肆里，《崔郾科举录》与《樊川诗集》并列售卖。

有考生指着《科举录》问：“崔大人为何独独偏爱杜牧？”

书肆老板笑道：“当年崔相爷在贡院，为杜牧的考卷与牛党争执三日，最后拍着桌子说‘此子若不第，科举无眼’。” 他忽然翻开《诗集》，“杜牧的诗能传世，崔相爷的伯乐之名，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传世？”

暮色漫过东市，杜牧的孙子杜广捧着《科举录》路过，看见街边孩童背诵 “十年一觉扬州梦”，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崔大人的知遇之恩，不是让我做官，是让我用这枝笔，替天下寒士说话。”

据《新唐书?崔郾传》载：“郾性至孝，居官有威严，而务以宽恕称。典贡举，平心阅试，擢杜牧等，世服其公。” 观其与杜牧之交，是考官与考生的知遇，是稳重与锋芒的互补。

崔郾以考课之法护持才俊，杜牧以诗笔之力振聋发聩，二人虽处不同朝野，却共同践行着 “天下为公” 的士人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