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温李风流的诗酒江湖

开成元年，长安贡院。

唐文宗开成元年的长安城，春雨把贡院的砖地泡成深灰色。

李商隐攥着第三次落第的牒文，看 “用典过繁，有乖政体” 的批语在洇湿的纸页上晕开，忽闻隔壁号舍传来拍案声：“这般狗屁考官，竟说我‘策论如锦绣，却无筋骨’！”

抬眼望去，只见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正把考卷往地上一甩，腰间的玉笛跟着晃出清脆的响 —— 正是花间派鼻祖温庭筠，时年三十七岁，己五试不第。他踩过自己的考卷，忽然瞥见李商隐手中的牒文：“小哥可是李商隐？我早听说你‘獭祭鱼’的本事，把典故堆得比国子监的书还多。”

李商隐慌忙作揖，嗅到对方身上浓重的酒气：“晚生李商隐，见过温大人。”

温庭筠忽然大笑，声如破笛：“大人个屁！我不过是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老童生。” 他忽然凑近，盯着李商隐袖口的补丁，“你这袖口比我的酒钱还干净，却偏要学牛党写骈文，难怪落第。” 他从袖中掏出半卷《金筌集》，“拿去看看，我写‘小山重叠金明灭’，比那些臭大街的策论有意思多了。”

会昌二年，襄阳驿馆。

襄阳的秋风卷着汉江的潮气，李商隐在酒肆里遇见醉倒的温庭筠，玉笛滚落在油腻的地板上。他捡起笛子，看见笛身上刻着 “花间一壶酒，独钓寒江秋”，正是对方的诗句。

“义山来了？”温庭筠打了个酒嗝，“坐，陪我喝这坛襄州大曲。” 他忽然指着窗外的驿道，“看见那些骑马的宦官了吗？我上周替他们写贺表，故意把‘万寿无疆’写成‘万马齐喑’，现在他们要抓我去教小皇子读《千字文》。”

李商隐摸着温热的酒盏：“庭筠兄何必跟他们较劲？”

温庭筠忽然拍案：“较劲？我连主考官的卷子都敢改！”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我替考生代笔的赋，比考官儿子写的强百倍，可人家照样中第。” 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你娶了李党王茂元的女儿，现在牛党正弹劾你‘背恩附敌’？”

李商隐苦笑：“党争如网，谁能躲开？”

温庭筠忽然举起酒坛：“躲个鸟！你写你的‘庄生晓梦’，我写我的‘望帝春心’，让那些老匹夫在朝堂上狗咬狗去！” 他忽然把玉笛塞给李商隐，“这笛子跟了我二十年，送你了，没事多吹吹，别学那些酸儒装正经。”

大中元年，长安平康坊。

长安平康坊的妓馆里，温庭筠斜倚在胡床上，看李商隐对着铜镜替歌妓梳头，忽然笑出声：“义山你这手梳头的本事，比写《无题》诗还细腻。”

李商隐手一抖，木梳卡在歌妓的青丝里：“庭筠兄又来取笑我。”

温庭筠灌了口酒，目光落在案头的《樊南文集》：“取笑？我是羡慕你能把情话说得像诗。” 他忽然掏出自己的《商山早行》草稿，“你看我写‘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没一个情字，却道尽孤旅。”

李商隐看着对方眼底的红血丝：“庭筠兄的诗，是把情熬成了霜，我的诗，是把霜酿成了酒。”

温庭筠忽然坐起：“说起酒，我欠了胡姬酒肆三十贯酒钱，你替我写首《菩萨蛮》抵债如何？” 他忽然指着窗外的明月，“就写‘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保证胡姬看了，免我三年酒债。”

大中九年，长安狱署。

长安的冬雪落在狱署的铁窗上，李商隐隔着栅栏，看见温庭筠蓬头垢面地啃着窝头，脚踝上的镣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 因替考生作弊，他被御史台严刑拷打。

“庭筠兄，” 李商隐递过暖炉，“我托了令狐绹相公，他答应……”

温庭筠忽然冷笑：“别求那些牛党狗官！” 他忽然咳出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襟，“我温庭筠活了五十岁，替人代笔二十次，这次栽了，认了。” 他忽然抓住李商隐的手，“但你得答应我，把我的诗稿烧掉，别让他们拿去当罪证。”

李商隐摇头：“你的《花间集》是传世之作，怎能烧？”

温庭筠忽然笑了，笑得像狱中的老鼠：“传世？我只要活着时，让平康坊的歌妓能唱我的词，让酒肆的胡姬能念我的诗，足矣。”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半片玉佩，“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现在还给你，我怕血污了它。”

咸通七年，江东旅舍。

江东的梅雨打在旅舍的纸窗上，李商隐握着温庭筠的手，感觉比十年前在襄阳酒肆时更凉。对方的玉笛早己断了竹节，却还别在腰间。

“义山，” 温庭筠声音像漏风的竹笛，“我快不行了，有首《梦江南》没写完……”

李商隐忙取来笔墨：“你说，我记。”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温庭筠盯着窗外的江水，“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他忽然咳嗽起来，“肠断白蘋洲…… 对，就叫《肠断白蘋洲》。”

李商隐看着墨迹未干的词，忽然想起平康坊的胡姬，想起长安狱署的铁窗，想起襄阳酒肆的夜话。他忽然说：“庭筠兄，你的词，会让后世的人知道，晚唐不是只有党争，还有花间的月光，江楼的斜晖。”

温庭筠笑了，闭上眼前最后一句：“义山，你替我把玉笛埋在白蘋洲，让它陪着江水……”

乾符元年，长安书肆。

李商隐去世五年后，温庭筠的《花间集》在长安书肆热销，书肆老板指着扉页：“看这‘玲珑骰子安红豆’，是温八叉临死前让李义山补的词。”

有歌妓抱着琵琶前来：“老板，给我一本，我要唱《菩萨蛮》给客人听。”

老板笑道：“温先生的词，比李学士的诗好懂多了，你看这‘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多贴切咱们女儿家的心思。”

暮色漫过书肆，李商隐的孙子李宣捧着祖父的《李义山诗集》路过，看见温庭筠的词集摆在显眼处。他忽然想起祖父曾说：“庭筠兄的词，是把乱世的苦酿成了蜜，让人在花间醉去，却又在醉里看见现实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