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党争姻缘的乱世浮沉

唐文宗开成二年的荥阳，秋雨像细丝线般织在古道上。

李商隐攥着令狐楚的推荐信，看墨迹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忽闻前方传来马蹄声，五匹战马踏碎水洼，为首将领的盔甲在灰暗中泛着冷光。

“可是李公子？” 骑士勒住缰绳，甲胄间露出半方紫袍，正是武宁军节度使王茂元。他翻身下马，目光扫过李商隐补丁摞补丁的青衫：“令狐令公（令狐楚）临终前托我照看你，说你‘有王粲之才，却少乱世之盾’。”

李商隐拱手，嗅到对方身上浓重的铁锈味：“晚生李商隐，见过王大人。”

王茂元忽然指着路边倒伏的槐树：“此树被雷劈成两半，却还在抽新芽。”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牛李党争如雷，你夹在中间，是学槐树生芽，还是学芦苇折断？”

李商隐抬头，看见王茂元眼中倒映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武将眼中的党争，不是公文里的是非，而是战场上的生死。

徐州幕府的议事厅里，牛油灯把王茂元的影子投在舆图上，像柄未出鞘的剑。李商隐盯着《讨刘稹檄文》的草稿，墨迹未干的 “元凶刘稹，背恩附逆” 旁，王茂元用朱砂画了把战斧。

“义山，” 王茂元灌了口酒，酒气混着盔甲的腥气，“你写的骈文，牛党说‘锋芒太露’，可你看这徐州城，” 他指向窗外的护城河，“没有锋芒，如何护城？”

李商隐摸着袖口的墨渍：“晚生初入幕府，恐负大人厚望。”

王茂元忽然大笑，声如滚雷：“厚望？我要的是你这支笔，能让刘稹的部下读了檄文，夜里睡不着觉！” 他忽然从案头拿起本《李卫公兵法》，“李德裕大人在西川时，用你的《会昌一品集序》瓦解南诏军心，这才是笔的锋芒。”

深夜，李商隐在厢房整理文书，听见前堂传来王茂元的怒吼：“李党不是牛党的幕僚，是战场上的同袍！” 他知道，这是王茂元在驳斥长安来的密使 —— 那些人说他重用牛党旧人，居心叵测。

长安崇义坊的喜宴上，李商隐看着红烛映着王氏的盖头，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荥阳，王茂元说 “婚姻如结盟，需选能背靠背的人”。席间，牛党门生李汉摔了酒杯：“李商隐背恩负义，投靠李党！”

王茂元按住剑柄，甲胄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我女婿写得一手好诗，更写得一手好檄文 —— 这世道，诗能醒人，檄能退兵，何罪之有？” 他忽然转头对李商隐，“义山，把你写的《安定城楼》念给他们听。”

李商隐站起，声音混着酒香：“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 念到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时，牛党宾客纷纷变色 —— 这是暗讽他们像鸱鸟争夺腐鼠，而自己如凤凰不屑一顾。

喜宴散后，王茂元拍着李商隐的肩膀：“当年我在边疆，看见胡骑踏碎百姓的麦田，就知道文人的笔，武将的剑，都是护民的刀。”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块玉珏，“这是李德裕大人送的，你戴着，牛党若敢动你，便是动我武宁军。”

河阳战场的硝烟熏黑了天空，李商隐趴在战壕里，看王茂元亲自擂鼓，盔甲上溅着血迹。他握着狼毫，在战报上写 “我军己夺河阳三城，贼军望风而逃”，墨汁混着硝烟，在绢帛上留下深灰的痕。

“义山，” 王茂元忽然冲过来，盔甲上的血珠滴在他的诗稿上，“把捷报用箭射进怀州城，附上你的《平叛诗》——‘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

李商隐看着对方染血的披风，忽然想起在徐州幕府，王茂元教他辨识军旗：“红色是前锋，黑色是斥候，白色…… 是给阵亡将士的招魂幡。” 此刻战场的白色幡旗翻卷，他忽然明白，王茂元要的不是文人的风雅，是让敌人胆寒的士气。

桂州的瘴气让王氏咳得几乎坐不起身，李商隐握着妻子的手，听见窗外王茂元与郑亚的争吵：“义山是李党的笔，你们若不用，我武宁军养着！”

“父亲，” 王氏轻声说，“别让义山再卷入党争了……”

王茂元忽然走进来，盔甲上还沾着边疆的沙土：“女婿，” 他声音难得地柔和，“我要去镇守陇右，你随我去，做个掌书记。”

李商隐摇头：“岳父，牛党不会放过我们，您也会被牵连。”

王茂元忽然怒喝：“我王茂元怕过谁？当年在淮西，我单骑入贼营，割下叛将的耳朵！” 他忽然叹气，坐在床沿，“但你说得对，党争如泥潭，陷进去就难脱身……” 他从怀里掏出份田契，“这是长安近郊的庄子，你们去住，别再碰公文了。”

王氏去世那晚，王茂元站在灵堂前，看着李商隐抱着诗稿发呆：“义山，你记住，我王茂元看重的，从来不是你是牛党还是李党，是你这颗不愿向浊世低头的心。”

郑州的冬雪覆盖了旅舍的瓦当，李商隐躺在病榻上，看王茂元的亲信送来边疆的土产：“大帅说，陇右的胡麻熟了，让您尝尝。”

他摸着布袋里的胡麻，想起王茂元在桂州说的 “文人的笔，要像胡麻一样，能出油，能饱腹”。如今他病得握不住笔，却还在整理《王茂元战记》，上面记着 “会昌三年，破回鹘于灵武，斩首五千级”。

“义山，” 王茂元的信飘着边疆的风沙味，“别学我握剑，你握笔就好。牛李党争终会停，但诗不会停。”

临终前，李商隐让儿子李嗣把《王茂元墓志》草稿烧掉：“别让岳父因我再被攻击……” 但李嗣偷偷留下了一句：“公之勇，如陇右之山；公之明，如边疆之月。”

王茂元去世三年后，李商隐的《李义山诗集》在东市热销，书肆老板指着扉页：“看这‘庄生晓梦迷蝴蝶’，是王茂元大帅生前最爱的句子。”

有武将路过，忽然驻足：“当年在陇右，大帅常说，李商隐的诗，比我的弓箭还能穿云。”

暮色漫过东市，李商隐站在王茂元的画像前，想起他临终前的话：“义山，你写你的诗，我守我的边疆，咱们走的路不同，护的是同一个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