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精神桃源与家国栋梁

唐长安元年，蒲州司马府的海棠开得正盛，王处廉抱着刚出生的次子喜笑颜开，却见长子王维趴在乳母膝头。

谁也没想到，这对相差一岁的兄弟，日后竟成了大唐文坛政坛的双子星。

王缙打小就是个坐不住的主儿。

五岁那年，父亲让兄弟俩在书房临帖，王维能对着《曹全碑》描一整天，王缙却把毛笔当成竹马，满院子跑。

王维无奈放下笔，拽住弟弟的袖角："阿缙可知，父亲为何让咱们学隶书？"

王缙晃着沾了墨的毛笔："不就是写字嘛！"

王维摇头："隶书乃隶人所作，看似质朴，却藏千钧之力。就像咱河东子弟，须得外柔内刚。" 说着便拉着弟弟的手，在沙盘上画 "永" 字八法，指尖划过之处，细沙簌簌作响，倒比先生授课更有趣味。

到了读书的年纪，兄弟俩的差异愈发明显。

王维爱读《庄子》，常对着蝴蝶发呆，琢磨 "究竟是我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到我"。

王缙却偏爱《商君书》，总追着父亲问 "如何治民"" 怎样强军 "。

有次，父亲考他们策论。

王维说：" 治国如作画，须留白存真 "。

王缙却道：" 治国如烹小鲜，须赏罚分明 "。

王处廉听罢抚掌大笑：" 大儿有诗人之思，小儿有能吏之才，吾家有幸！"

开元九年，王维二十岁，王缙十九岁，兄弟俩同赴长安赶考。

临出发前，王缙把王维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掏出半打宣纸："兄长又带这么多画具？科举考的是策论，可不是丹青！"

王维笑着把《辋川图》稿小心收好："阿缙不懂，诗画本一家，笔墨里自有乾坤。"

王缙撇嘴，却偷偷往哥哥包袱里塞了两锭松烟墨 —— 这是他跑遍蒲州书肆才寻到的上品。

放榜那日，朱雀大街挤满了翘首以盼的举子。

当 "王维" 二字出现在榜首时，王缙比自己中第还高兴，拽着哥哥的袖子首晃："兄长果然是状元之才！"

次日放榜，王缙的名字竟也在二甲之列。

兄弟俩同登科第，成了长安城的佳话。

有人说王维是靠玉真公主举荐，王缙却梗着脖子替哥哥辩解："我兄长七岁能诗，十五岁作画名动河东，状元是实打实考来的！"

入仕之后，兄弟俩走上了不同的路。

王维在太乐署成天和乐工打交道，琢磨着怎么把《霓裳羽衣曲》配上新的诗境。

王缙却在大理寺认真研习律法，跟着刑部官员勘察案件现场。

有次，王缙查案归来，浑身沾着泥点。

王维笑着递过热茶："阿缙这是又去蹲守凶案现场了？"

王缙灌了口茶，抹着嘴道："兄长别总盯着山水，这人间烟火里，才藏着真学问呢。"

天宝十西年，安禄山的叛军攻破长安时，王维正在辋川作画。

叛军闯入别业，见墙上挂着《凝碧池图》，领头的将领笑道："早闻王右丞大名，不如随我等共事，保你高官厚禄。"

王维正要推辞，却见王缙的亲随冒死来报："二郎己随太子北上灵武，正招兵买马呢！"

王维心中一紧，面上却只得敷衍："容我考虑几日。"

王维虽有不从，但还是被叛军押往洛阳，被迫担任伪职。

王缙在灵武见到唐肃宗，跪在地上叩头流血："臣兄素怀忠义，定是被叛军所迫！若陛下能宽恕他，臣愿以全家性命作保！"

肃宗早闻王维《凝碧池》诗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又见王缙在平叛中屡献良策，便颔首应允。

收复长安后，王维被投入大牢，正对着墙壁画《囚中竹》，忽闻牢门声响。

王缙穿着满身尘土的官服冲进来，抓住哥哥的手："兄长受苦了！"

王维看着弟弟眼下的青黑，轻声道："阿缙瘦了。"

王缙却笑："瘦点好，这样穿朝服更精神。"说着便掏出肃宗的赦令，"陛下说了，兄长有诗明志，功过相抵。"

王维摸着赦令上的朱砂印，想起童年时弟弟替他捡回被风吹跑的画稿，如今这孩子，竟真的成了他的庇护者。

叛乱平定后，王缙一路高升，先是任兵部侍郎，后来竟做到了宰相。

王维却看透官场，屡屡请辞，最后只愿做个闲职，一心扑在辋川别业的山水间。

王缙回长安省亲，总要带一堆礼物：岭南的荔枝、波斯的毛毯、甚至宫里新制的狼毫笔。

王维看着这些珍奇，无奈摇头："阿缙，为兄缺的不是这些，倒是你案头的《唐律疏议》，借我瞧瞧如何？"

有年冬天，王缙冒着大雪来辋川探望，见哥哥在竹林里扫雪烹茶，袖口还沾着墨渍。

王缙心疼地说："兄长年近花甲，何必亲自劳作？"

王维笑着指了指石桌上的《辋川集》："你看裴迪刚寄来的诗，说我 '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这比做宰相快活多了。"

王缙却叹气："如今朝中有李林甫余党作祟，我正需要兄长这样的明白人在身边..."

话未说完，便被王维打断："阿缙啊，你我兄弟，一个守山水，一个守朝堂，不正是最好的安排？"

大历十年，王维在辋川病重，自知时日无多，便提笔给王缙写信。

砚台里的墨冻住了，王维呵着气化开，字迹有些歪斜："阿缙，还记得咱小时候在鹳雀楼看黄河吗？如今我才明白，父亲说的 ' 为官如治水 '，原是要我们像河水一样，虽各奔东西，却同归大海。" 写到这里，他想起弟弟总说 "等退了休，就来辋川陪兄长画画"，可这官场如长河，哪里是说退就能退的？

王缙收到信时，正在朝堂上与人争论盐铁专卖的事。拆开信见哥哥字迹颤抖，顿时红了眼眶，当即向代宗请了假，快马加鞭赶往辋川。

可惜王缙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到哥哥临终前画的《双松图》—— 两株古松，一株苍劲挺拔，一株虬曲盘旋，却根须相缠，枝叶相交。

王维去世后，王缙亲自为哥哥整理文集。翻到《哭祖六自虚》那首诗，忽然想起少年时两人在书房斗诗，自己总输给哥哥，便笑着落下泪来。

王缙在文集序里写道："兄长之诗，如清泉石上流；兄长之画，如空谷幽兰香。而吾之所能，不过是替兄长挡住些世俗风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