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诗中困兽与官场倔驴

至德元年（756 年）的武昌郡衙，崔涣正对着账本拍桌子："区区二十石军粮，怎么能算出二十种亏空？" 这位出身博陵崔氏的清官，自开元年间就以 "眼里揉不得沙子" 闻名。

崔涣盯着账房先生发抖的手，突然听见门外喧哗："让我见崔大人！李白没谋反！"

永王之乱后，这个名动天下的狂生竟成了阶下囚。

整理好官服，崔涣走进牢房，只见李白正用指甲在墙上刻诗，头发乱糟糟像堆茅草："李学士好兴致，在牢里还能写诗？"

李白回头，见来人穿着六品青衫，腰间没挂玉饰却别着本《贞观政要》，便冷笑："崔大人是来审案，还是来学诗的？"

崔涣不怒反笑，掏出卷宗："审案前先请教 —— 你写 ' 永王正月东出师 ' 时，可知道太子己在灵武即位？"

李白早听说崔涣的名号：此君在河北任上，连安禄山的贿赂都敢原路退回，是出了名的 "硬骨头"。

此刻，李白盯着崔涣袖口的补丁，突然觉得这牢房的月光，比长安的干净些。

"崔大人想听真话？" 李白靠着潮湿的墙壁，"我只看见永王开仓放粮、招兵买马，以为是救百姓于水火。"

崔涣放下卷宗，目光如炬："可你别忘了，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太阳。"

李白大笑："太阳？我看是月亮被乌云遮了！"

崔涣突然压低声音："实话告诉你，上面要定你附逆罪。但我查过，你从未参与军务，只写了几首诗..."

话没说完，李白就打断他："写诗有罪？那杜甫写 ' 国破山河在 '，是不是也要下狱？"

崔涣皱眉："李学士，这是乱世，不是金銮殿。"

庭审那日，武昌百姓把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李白穿着破衫上堂，看见崔涣端坐在公堂，竟比在牢房时多了三分威严。

"李白，你可知罪？" 崔涣的声音像淬了冰。

"知罪？" 李白扫了眼台下百姓，"我只知安禄山的铁骑踏碎中原时，有人在写贺表，有人在逃蜀地，而我在永王帐下写 ' 抚剑夜吟啸，雄心日千里 '—— 这罪，是忧国之罪吗？"

崔涣的笔尖在砚台里顿住，他何尝不知李白的冤枉？但圣旨在上，不得不为。

突然，崔涣重重落下笔："念你初犯，且无实据，贬为庶人，即刻流放夜郎！"

台下哗然，李白却笑了："崔大人这判词，比我的诗还拧巴 —— 既然无罪，为何流放？"

崔涣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批文："李学士，这世上有些冤，是为了留你一条命。"

崔涣没说的是，他连夜给唐肃宗写了份密奏，用博陵崔氏的百年清誉担保李白无反心。

流放前夜，崔涣来到驿站，塞给李白一袋盘缠："里面有我写的通关文牒，路过江陵找张镐，他会照应你。"

李白摸着布袋上的 "清廉" 二字绣纹，突然问："崔大人，你这么跟上面对着干，就不怕丢官？"

崔涣望着窗外的北斗星："丢官事小，丢了大唐的诗才事大。当年苏颋夸你 ' 天才英丽 '，我虽不懂诗，却懂人才难得。"

后来，崔涣升任宰相，却因首言进谏被贬为道州刺史。路过夜郎时，听说李白己遇赦东归，他望着空荡荡的驿馆，忽然想起牢房墙上的诗句 —— 被雨水冲淡的墨迹里，还能看见 "天生我材必有用" 的狂气。

李白在《与韩荆州书》里从未提过崔涣，却在《经乱离后》中写 "感激崔公义，赍予盘缠深"，把这份乱世中的温暖，藏在诗的褶皱里。

崔涣的孙子在《柳氏家训》中写道："吾祖与李学士狱中对谈，知狂者未必不贞，贞者未必不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