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寒江孤影的生死之交

开元十八年的江宁，梅雨季把青石板路泡得发亮。

时任江宁丞的王昌龄正趴在衙门口的石桌上写《变律》，笔尖在竹简上刻出 "胡骑杀汉民，匣中宝刀涩"，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叹气："王大人这字，比衙门的封条还锋利。"

回头望去，只见个身着青布衫的中年人正抱着账册，腰间挂着块刻着 "辛渐" 二字的木牌 —— 这是新到任的县尉，刚从北方边塞调过来。

王昌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辛县尉，听说你在幽州管过军粮？"

辛渐放下账册，盯着竹简上的血字："大人的诗，若是让幽州的戍卒看见，能顶三斗军粮。"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李林甫的人刚来过，说大人的《出塞》里‘不教胡马度阴山’，暗指边将无能。"

王昌龄把笔往砚台里一摔，墨汁溅在官服补丁上："怕什么？当年我在西域，见回纥商人用我的诗换战马，他们懂个屁的暗指！"

辛渐无奈摇头："大人，这江宁不是西域，您看这账册 ——" 他翻开泛黄的页脚，"驿站马匹被克扣三成，驿卒连草鞋都穿不上，您的诗再锋利，也得有人把刀架在贪官脖子上。"

王昌龄忽然笑了，笑得比梅雨还冷："好！明日随我去查驿站，若查出贪墨，就把我的诗刻在赃银上，让他们知道，诗人的笔，比御史的弹劾更管用。"

这场初遇，让江宁的衙役们记住了两个怪人：一个写诗像刻刀，一个算账像判官，却不知，这正是一段跨越生死的情谊的开端。

开元二十九年，王昌龄被贬龙标前的最后一个冬天，辛渐要回洛阳述职。两人在芙蓉楼摆了桌酒菜，江风卷着寒雨拍打着窗纸。

"大人，此去龙标烟瘴之地，可要多带些药材？" 辛渐往王昌龄的包袱里塞了包干姜。

王昌龄盯着江面的孤舟："辛兄，还记得咱们在江宁查驿站吗？那些贪官看见我的诗稿，腿肚子首打颤。" 他忽然举起酒杯，"来，喝了这杯‘冰心酒’，替我看看洛阳的亲友，是否还骂我‘不护细行’。"

辛渐接过酒杯，酒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大人，洛阳流传您的《芙蓉楼送辛渐》，都说‘一片冰心在玉壶’是骂那些浊官。"

王昌龄仰头灌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骂？我是怕他们看不懂！当年在幽州，戍卒们把我的诗绣在军旗上，这冰心，是给他们看的。" 他忽然从袖中掏出把断刀，"这是在西域缴获的胡刀，送你。若遇着宵小，就说这是王昌龄的佩刀。"

辛渐摸着刀柄上的刻痕，正是《出塞》的诗句。他忽然想起在江宁的雨夜，王昌龄趴在石桌上刻诗的模样 —— 这个男人的诗，从来不是风花雪月，是给乱世的一记重锤。

天宝十西载，安史之乱的烽火染红了洛阳城。辛渐穿着铠甲站在城墙上，忽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在乱军中穿行，青衫上沾满血迹，怀里抱着卷诗稿。

"大人！" 辛渐冲下城墙，一把拉住王昌龄，"叛军己破虎牢关，您怎么还往城里闯？"

王昌龄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露出疲惫的笑容："辛兄，我来送诗。" 他展开被血浸透的诗稿，"这是给守城将士的《从军行》，‘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让弟兄们知道，诗还在，盛唐就不会亡。"

辛渐看着他磨破的袖口，想起芙蓉楼的寒雨："大人，跟我一起守城吧！您的诗，比二十架投石机还管用。"

王昌龄摇头："我这身子骨，扛不动军旗，却能写动人心。" 他忽然指着远处的火光，"辛兄，你守的是洛阳城，我守的是盛唐的诗魂。"

当夜，辛渐在城楼上听见叛军大营传来喧哗，原来是士兵们争相传阅王昌龄的诗稿。他摸着刀柄上的刻痕，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城池更难攻破。

至德二载，辛渐在淮南节度使帐中接到急报：王昌龄在亳州被刺史闾丘晓杀害。他连夜赶往亳州，只见老友的尸体躺在破庙的香案上，手中紧攥着半首未写完的诗稿，墨迹里混着鲜血。

"少伯！" 辛渐跪倒在地，看见诗稿上写着："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 最后一句被血浸透，辨认不清。

闾丘晓的随从在旁嘀咕："刺史大人说，他竟敢在公堂上念‘不教胡马度阴山’，分明是讽刺大人怯战。"

辛渐猛然站起，抽出王昌龄送的断刀："讽刺？他的诗是给你们这些懦夫看的！" 他忽然想起芙蓉楼的夜晚，想起那句 "一片冰心在玉壶"，泪水滴在诗稿上，与血迹融为一体。

后来，辛渐在王昌龄的衣袋里发现了封信，是写给自己的："辛兄，若某死，勿为我报仇。但求将我的诗稿送往边塞，让戍卒们知道，他们的血，有人记得。"

史书说王昌龄 "晚节不护细行，贬龙标尉"，却没说他在蛮夷之地教孩子读书，把汉字刻进了异族的血脉；说辛渐 "累官至御史"，却没说他退休后住在芙蓉楼旁，每天对着寒江吟诵老友的诗句。

当我们在《全唐诗》里读到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会想起那个在寒雨孤舟中写诗的身影，想起那个在乱世中守护诗魂的挚友。

长安的繁华早己烟消云散，芙蓉楼的石碑也己风化，但那把刻诗的刀、那卷带血的稿，却永远定格在历史的长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