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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契丹人
忽然,官道尽头骤然腾起灰黄雾霭,恍若巨兽翻涌的鳞甲,裹挟着枯枝败叶,沿着沙石地汹涌扑来。
未等众人反应,密集杂乱的马蹄声,间杂着沉重的脚步声,似千军万马奔袭而来。
刹那间,道旁老槐树上的栖鸦惊惶振翅,凄厉的啼鸣刺破死寂。
路上行人瞬间慌作一团,货郎抛却货担,农妇抱紧稚子,书生踢翻行囊,纷纷跌跌撞撞地往官道两旁的水沟、草丛里藏匿。
有人被碎石绊倒,在泥泞中挣扎着爬行;有人慌不择路,一头扎进带刺的灌木丛,惊起阵阵哀嚎,整个官道瞬间陷入混乱与恐惧之中。
武松瞳孔骤缩,朴刀出鞘的寒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躲好!"
话音未落,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己攥住林月腕子,将她拽进荆棘丛生的灌木丛。
带刺的藤蔓瞬间缠上手腕,三道血痕渗出猩红,疼得她眼眶发烫,却死死咬住下唇,连呼吸都凝成颤抖的丝线。
眼前是男人如孤狼般伫立的背影,灌木丛的枝叶在她眼前剧烈摇晃,恍若擂鼓的战旗。
待那队人马近了,林月偷眼瞧去,却见是十几个身着左衽圆领筒袍,发型怪异的彪形大汉。
他们在武松马前勒住缰绳,为首的汉子胯下马匹刨动前蹄,他歪戴着貂皮帽,扫过武松身侧神骏,喉间滚出破锣般的笑声:
“兀那汉子,把马留下,饶你狗命!”卷舌音生硬地割裂官话,尾调还带着草原狼嚎般的拖腔。
人群突然炸开锅:“是契丹人!髡发配弯刀,准没错!”
辽国的人!林月大吃一惊。
在宋朝百姓的谈资里,契丹人向来是恶名昭著的存在。
他们头顶剃得发青,唯余两鬓垂下发绺,活像寒冬枯枝上悬着的鼠须,这怪异的髡发早己成了恶人的标记。
但真正让大宋百姓咬牙切齿的,是草原骑兵"打草谷"时的烧杀抢掠,还有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岁币"。
自澶渊之盟后,每年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帛,如流水般涌入辽国。
然而历史的奇妙之处,往往藏在时光的褶皱里。站在后世回望,这笔曾被视作屈辱的岁币,竟意外成了经济交融的纽带。
白花花的宋银驮着茶香,踏着丝绸,穿梭在辽境与西夏的商道上。大宋的铜钱在草原牧民手中流转,在西域商队的驼铃里叮咚作响,不知不觉间,一张跨越国界的经济网络己然织就。
但当下的百姓却只能吞下这些苦果。为填补岁币窟窿,税吏们扛着账本闯进千家万户,田赋、丁税、和籴税层层叠加,交子如废纸般在市集上泛滥。
老农攥着皱巴巴的税单,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目,脊梁被压得佝偻如虾,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在黄土里。
不过数年光景,水泊梁山竖起替天行道的杏黄旗,江南沼泽间流民如潮聚成匪患。
每一场动荡的背后,都晃动着岁币那沉甸甸的影子,烧穿了太平盛世的锦袍,露出内里千疮百孔的真相。
朝堂上总有人说,用钱财换百年太平,再划算不过。若真能换得长久安宁,百姓苦些、累些,咬咬牙也就忍了——谁让大宋武备衰微,打不过北方铁骑呢?
可每到秋风裹挟着黄沙漫过边境时,噩梦便会如期而至。契丹骑兵如同草原上肆虐的狼群,打着"征粮"的旗号,在北宋边地烧杀抢掠。
铁蹄踏碎良田阡陌,弯刀斩断缕缕炊烟,妇孺凄厉的哭喊混着冲天火光,将一个个村庄化作人间炼狱。
老弱被屠戮,青壮被掳走,粮食牲畜被洗劫一空,千里边境沦为焦土废墟。
这样年复一年的恐惧与伤痛,又岂是轻飘飘一句"和平"便能粉饰掩盖的?
当汴京的达官显贵们在暖阁中吟诗作对时,边境百姓却在契丹人的暴行下,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由此可见,所谓"太平",不过是用血泪堆砌而成的假象罢了。
不过,命运的齿轮早己开始转动。
据史书记载:1125年,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在逃亡途中被金兵俘虏,辽朝正式灭亡,享国约209年。
此次契丹人进京并不是耀武扬威来的,而是以燕云十六州为酬,请求北宋做为兄弟国出兵共同抗击金人的。
可惜,北宋的朝堂早己被贪婪蒙蔽。官员们表面与辽人虚与委蛇,背地里却与金人勾勾搭搭。
他们忘了唇亡齿寒的古训,以为灭了辽国就能高枕无忧。殊不知,当辽国的最后一面旌旗倒下,金人的铁骑便调转矛头,首扑汴京。
靖康元年的那场浩劫,就此将繁华的东京城,烧成了历史深处一声泣血的叹息。
作为熟读宋史的现代人,林月站在千年后的视角俯瞰历史脉络,不禁扼腕叹息——若北宋能摒弃短视,选择联辽抗金,或许能改写历史走向。
因为彼时的辽国早己不是当年只会弯弓射雕的游牧政权,契丹上层贵族醉心汉文化,诗词歌赋成了身份象征。
汴京文人新作甫一问世,不过三日,便会乘着商队的驼铃、驿卒的快马,传遍辽国的茶肆酒坊。
贵胄子弟以能背诵宋词为荣,甚至连辽道宗都曾提笔模仿过宋词的豪放笔法。
更关键的是,辽国政体正在悄然蜕变。自辽圣宗推行"南北面官制"后,中原的科举取士、三省六部制度逐步渗透到草原深处。
那些曾令宋人闻风丧胆的契丹铁骑,如今更多出现在秋猎场而非战场上。
当女真人的战鼓在白山黑水间响起时,这个正在汉化进程中自我革新的辽国,本可以成为抵御蛮族的坚固屏障。可惜北宋君臣被眼前的仇恨蒙蔽,亲手拆毁了这道防线。
正午的日头悬在中天,将那群契丹骑兵的影子死死压在青石板路上,扭曲成蜷缩的困兽形状。
林月望着眼前耀武扬威的契丹骑兵,嘴角扯出一抹苍凉的笑。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悲悯,说不清这叹息究竟是为了这群秋后的蚂蚱,还是为了那座在数年后沦为人间炼狱的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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